正文 2.哀趙嫗(2 / 2)

但張居正何曾想到,僅僅三年半以後,他就因病在北京家中“捐軀”了;他更難以想到的是,幾個月後,他遺骨未寒,政局即開始逆轉,他鞠躬盡瘁輔佐的萬曆皇帝,變臉了,親自策劃對他鞭屍了:剝奪了他所有的功名,剝奪誥命,趙嫗由一品夫人而“天上人間”,還原為普通村婦,並貶斥其子孫,抄了她的家,用殘忍手段對其子張敬修、懋修等嚴刑逼供,要他們招出寄存在外麵的二百萬兩銀子,完全是莫須有。更令人難以容忍的是,在正式抄家前,荊州府、江陵縣地方官已將張居正家包圍,把時已七十六歲高齡的趙嫗與兒孫等分別隔離,有十幾口人被活活餓死。而據當時人記載,“其婦女自趙太夫人而下,始出宅門時,監搜者至揣及褻衣臍腹以下……其嬰稚皆扃鑰之,悉見喚於饑犬,太慘毒矣!”禮部主事張敬修被逼自殺,在悲憤萬狀的遺書中,說“吾母素受辛苦”;其弟懋修投井、絕食,僥幸不死;敬修妻高氏“投環求死不得”,複用“茶匕刺其目,血流被麵,左目遂枯。”可憐趙老太太,以衰朽之軀,眼睜睜地看著其子張居正斷氣;回到江陵老家不久,遭抄家滅頂之災,受驚嚇,被汙辱,又眼睜睜地看著兒孫上吊、餓死、被餓狗吞食,真個是“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油燈盡”。她再也受不了如此折磨,不久就永遠閉上了她那雙親見張居正及其改革事業盛衰榮辱的眼睛。雖然,在一些正直之士的一再呼籲下,萬曆皇帝下詔留下空宅一所,田十頃,供張家贍養趙嫗,但趙嫗在地下,再也沾不著所謂的皇恩雨露了。

趙嫗漫長的一生中,曾經到京城大開眼界,飽享榮華富貴,但不過是分享了其子改革家張居正的封建特權,也就是皇權的一杯羹而已,與其說是洪福,還不如說是曆史的悲哀;在她的暮年,遭逢大難,受到了嚴重的迫害、摧殘,不為別的,就是因為她是已被萬曆皇帝拋棄、人亡政息、改革事業付諸東流的張居正的母親。這是更大的曆史悲哀。是皇權把她這位鄉間老太太拋上榮譽的頂峰,也是皇權又把她從天上摔到地下,幾乎摔得粉身碎骨。哀哉,趙嫗!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趙嫗是四百年前那一頁興亡史既普通又特殊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