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壓根兒是風馬牛嘛!”“真乃風馬牛不相及也。”——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不時能聽到不同生活圈中的人,把“風馬牛”掛在嘴邊上。何謂“風馬牛?”《辭海》之類工具書告訴我們,語出《左傳》僖公四年的一段記載:“君居北海,寡人居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漢代有注疏家說,雌雄引誘叫做風,馬與牛不同類,二者雌雄間當然不會互相勾搭,比喻二者全不相幹。當然,這樣的解釋也不過是一說,未必準確。明代都卬則認為,“牛順物,乘風而行則順,馬健物,逆風而行則健。”這就是說,牛愛順風走,馬喜逆風行,二者對風勢的適應性完全不同。如此解釋“風馬牛”,似乎更合情理。其實,與“風馬牛”相近似的詞“牛頭不對馬嘴”,通俗、明了,一望、一聽,便知其義。同樣一句俗語,分明也顯示出“陽春白雪”與“下裏巴人”之別。
說來也許是不幸,自從人類把馬、牛之類動物從野生馴化為家養,結下不解之緣,人類自身麵對紛繁複雜的大千世界,有意無意地演出一幕又一幕“風馬牛”的喜劇、鬧劇、甚至是悲劇。對此,馬、牛無言,當然當不了評論家;倘若彼輩也有“特異功能”,洞察人類的這一切,肯定要笑掉比人類牙齒要大好多的大牙的。
《笑林廣記》卷5載有二事。其一:某位怕老婆者,忽然在夢中哈哈大笑。其妻搖醒他,詰問夢見何事而如此得意?他老實相告夢娶一妾,妻竟大怒,罰他跪床下,並用家法杖之。其二:夫妻相罵,夫發狠道:“我明日做了皇帝,就殺了你。”婦聞之甚憂,哭個不停。鄰女勸解說:“哪有此事,不要聽他。”不想婦說:“我家這個臭烏龜倒從不說謊的,自養的兒女,前年說要賣,當真的去年都賣去了。”這不失為二幕小鬧劇,但我們讀後,卻有喜劇效果:頗堪發噱。何以故?夢中娶妾,與實際上娶妾,以及賣自己的兒女,與做“老子天下第一”、操生殺予奪頭等大權的皇帝,根本是“風馬牛”,或用上海話講“一眼眼弗搭界”嘛!唯其如此,才構成幽默,令人捧腹。
當然,此輩皆“愚夫愚婦”,於無意中做了牛頭不對馬嘴的事,除了自尋煩惱,並給旁觀者留下笑柄外,於社會並無掛礙。倘若我們留心觀察身邊的人和事,這樣的笑料,其實是並不罕見的。
而對封建統治者來說,他們的種種倒行逆施,實際上便是七扯八搭,偏要“風馬牛”。一代名將史,千年孤臣淚。韓信、嶽飛、於謙、袁崇煥等冤獄,是人們熟知的。他們的罪狀,有哪一條站得住?羅織、構陷,把零說成一萬,根本是牛頭不對馬嘴。“文革”去今未遠,人們記憶猶新。在那個“黑漆漆裝下了陷人坑,響當當直說出瞞天謊”的荒唐歲月裏,大而至於朱德與毛澤東會師井岡山,被篡改成林彪與毛澤東會師並岡山,劉少奇被戴上叛徒、工賊、內奸的萬丈高帽;小到上海一家工廠車間開批鬥會,喝令一青年工人交待解放前的所謂反革命活動,此君隻好囁嚅著如實交待:“當時我還穿開襠褲呢,有時到弄堂口看大小囡打彈子白相。”與會者忍不住哄堂大笑。如此等等,真個是“風馬牛”橫行無忌,無處不在。哭耶?笑耶?哭笑不得也。曆史的悲哀,莫此為甚。
無可奈何花落去,“牛馬”依舊乘“風”來。時下的“風馬牛”乘著種種不正之風,越鬧越猛,令人心憂。三句不離本行,即以我捧飯碗的史學界而論,“風馬牛”又何曾少見?沸沸揚揚的李自成結局之爭,相當典型。經過幾代史學家的研究、考證,李自成在順治二年(1645年)五月殉難於湖北通山縣九宮山,是一清二楚的,國務院也已於1988年批準九宮山下的李自成墓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是,湖南石門某些人士不甘罷休,偏要硬說與李自成毫無關係的“奉天玉”和尚就是李自成,大興土木,蓋起所謂的“闖王陵”。近幾年又在子虛烏有的“郭沫若得意門生”操縱的明史會支持下,掀起陣陣風波,迷惑視聽。好在魚目豈能混珠,牛頭畢竟永遠對不上馬嘴。中國社科院曆史所奉命成立的以著名曆史學家戎16教授為首的李自成結局課題組,經過刻苦研究,排除了種種幹擾,終於得出了科學結論,重申李自成殉難通山是千真萬確的,李自成的石門出家說,是對曆史真相的嚴重歪曲。現在課題組已結題,結論已上報有司。據悉,國家文物局奉命派出的專家組,在考察了陝西、石門、通山的實物後,也否定了石門說,肯定了通山說,結論也已上報有司。是的,那些至今也未寫過李自成之死一篇文章,卻以權威學者自居者,以及對清史、尤其對南明史尚未人門,卻自我感覺極好者,今後還會借助於地方保護主義勢力,再搞點名堂,但還能栩弄得了誰呢?“風馬牛”畢竟隻能是“風馬牛”!
看來,隻要有人類社會,隻要有風,有馬、牛,“風馬牛”的現象就一定會存在。關鍵在於:君子當明察,不要為政治文化領域裏的“風馬牛”喝彩,更不要利用手中的權力,去炮製形形色色的“風馬牛”。如是則幸甚、幸甚矣!
虎年正月二十五日於老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