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東坡優遊僧道間(2 / 2)

嚐讀退之《送李願歸盤穀序》,願不遇知於主上者,猶能坐茂樹以終日。子瞻中大科,登金門,上玉堂,遠於寂寞之濱。權臣忌子瞻為這宰相耳,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三二十年功名富貴,轉盼成空,何不一筆勾斷,尋取自家本來麵目?萬劫常住,永無墮落,縱未得到如來地,亦可以驂駕鸞鶴,翱翔三島,為不死人,何乃肢柱守株,待入惡趣?若有問師佛法在什麼處?師雲在行住坐臥處,著衣吃飯處,屙屎刺撒處,'沒理沒會處,死活不得處。子瞻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到這地位,不知性命所在,一生聰明,要做什麼……子瞻若能腳下承當,把一二十年富貴功名,賤如泥土,努力向前,珍重,珍重。

事實上,佛印是位禪僧,機鋒甚銳,東坡曾與他鬥過機鋒,根本不是對手。有記載說:

(佛)印雲:“這裏無端明坐處。”坡雲:“借師四大作禪床。”印雲:“老僧有一問,若答得,即與四大為禪床,若答不得,請留下玉帶。”坡即解釆腰間玉帶置案上,雲:“請師問。”印雲:“老僧四大本空,五陰非有,端明向其處坐。”坡無語。印召侍者,留下玉帶。

東坡的僧界友人中,也有原不著名,隻因與東坡來往,留下軼聞,而使大名垂於不朽。石塔長老就是一例。史載:

東坡鎮維揚,幕下皆奇豪。一日石塔長老遣使者投牒求解院,東坡問:“長老欲何往?”對曰:“歸西湖舊廬。”東坡即將僚佐同至石塔,令擊鼓,大眾聚觀。袖中出疏,使晁無咎讀之。其詞曰:“大士何曾出世,誰作金毛之聲?眾生各自開堂,何關石塔之事。去作無相,住亦隨緣。戒公長老,開不二門,施無盡藏,念西湖之久別,亦是偶然,為東坡而少留,無不可者。一時稽首,重聽白槌,渡口船回,依舊雲山之色。秋來雨過,一新鍾鼓之聲。”以文為戲,一時鹹慕其風。

東坡在道教界也有一些好友,如歐陽少師、趙少師、邵道士彥肅、綿竹道士楊世昌等。他在《和歐陽少師寄趙少師次韻》詩中謂:

朱門有遺啄,千裏來燕雀。公家冷如冰,百呼無一諾。平生親友半遷逝,公雖不怪傍人愕。世事如今臘酒濃,交情自古春雲薄。二公凜凜和非同,疇昔心親豈貌從。白發相映鬆間鶴,清句更酬雪裏鴻。何日楊雄一廛足,卻追範蠡五湖中。

這“世事如今臘酒濃,交情自古春雲薄”,真是可圈可點。但他的這些道友,當然都不是“春雲薄”之類。他寫過幾首詩贈邵彥肅,得知邵道士還都橋後,贈詩曰:

乞得紛紛擾擾身,結茅都嶠與仙鄰。少而寡欲顏常好,老不求名語益真。許邁有妻還學道,陶潛無酒亦從人。相隨十日還歸去,萬劫清遊結此因。

但是,東坡這些道教朋友,社會影響最大的,還是楊世昌。東坡的《前赤壁賦》中,有謂:“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蚊,泣孤舟之嫠婦。”這位有幸與東坡月夜同遊赤壁的吹簫能手,正是楊世昌。他字子章,是綿竹武都山的道士。他善吹簫,東坡曾在詩中讚揚他“楊生自言識音律,洞簫人手清且哀”。東坡在《密酒歌》的小序中說:“西蜀道士楊世昌,善作密酒,絕醇釅。餘既得其方,作此歌遣之。”並讚此酒“三日開甕香滿城,快瀉銀瓶不須撥。”可見楊世昌又是位釀酒高手。世昌經常外出,尋訪名山勝跡,結交了不少學者、名流。太常博士、詩人文同在《楊山人歸綿竹》詩中寫道:“一別江梅十度花,相逢重為講胡麻……青騾不肯留歸馭,又人平蕪咽晚霞。”東坡謫黃岡時,世昌自廬山訪之,東坡曾書一帖,稱道他善畫山水,能鼓琴,曉星曆,精黃白藥術,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風流道士。倘沒有這位多才多藝、也好遊覽的楊道士與東坡同遊赤壁,並吹簫江山,《前赤壁賦》中就不會有對簫聲、道家思想那樣精彩的描繪。

1996年冬於京南芳星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