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唐寅·張靈·楊雲史·蔣檀青(1 / 1)

張靈字夢晉,吳縣(今蘇州市)人,生卒年不詳。不才少年時,偶讀黃周星(九煙)的《補張靈、崔瑩合傳》,深為張、崔纏綿悱側的悲劇故事所感動。及長讀史,始知此乃小說家言也。不過,張靈確實頗富才情,善畫人物山水,筆致秀逸,詩文也很清麗。他家境貧寒,卻生活狂放浪漫,《明史·唐寅傳》謂唐寅“與裏狂生張靈縱酒”雲雲,可見二人關係之密切。據他倆的好友徐禎卿記載,張靈“不為鄉黨所禮,惟祝允明嘉其才,因受業門下,嚐作文以勵之。”可見祝允明(枝山)與他乃亦師亦友。唐寅與他交誼最深。他倆還是郡學生時,有位鄞縣人方誌來吳縣督學,討厭古文辭,了解唐寅一些情況,企圖中傷,張靈得知後,滿臉愁容,唐寅問他為何如此愁眉不展?他答道:“獨不聞龍王欲斬有尾族,蝦亦哭乎?”令人忍俊不禁。他曾與唐寅、祝允明在虎丘冒著雨雪,假裝乞丐,唱蓮花落,討來錢後就買酒在寺中痛飲,還說“此樂惜不令太白知之。”張靈太不得誌,有時家中無隔宿之糧,父母妻子終日愁思歎息,這樣的窘境,扭曲了他的性格,常常變得狂妄不近人情,唐寅卻能體諒他,不予計較。某日,有客去拜訪張靈,張正坐在豆棚下,舉杯獨酌,津津有味,竟不看來客一眼,其人含怒而去。接著去拜訪唐寅,告訴張靈所為,責怪其無禮,唐寅卻笑著說:“汝譏我!”這簡直是代朋友受過了。唐寅對張靈的畫頗讚賞,曾多次在其畫上題詩,如:“綠崖人翠微,嵐氣濕羅衣。澗水浮花出,鬆雲伴鶴飛。行歌樵互答,醉臥客忘歸;安得依書屋?開窗碧四圍。”顯然與張靈的畫是珠聯璧合,水乳交融。

江東楊圻,名雲史,民國前期著名詩人,以《江山萬裏樓詩集》,名播詩苑。其表兄是小說《孽海花》作者曾孟樸。曾寫此小說時,楊雲史曾提供過不少義和拳資料(楊雲史:《致張次溪書商賽金花墓碑事》。《賽金花本事》第一六五頁)。為人風流倜俛,性喜冶遊,結識很多歌伎神女,故有“家家紅粉說楊圻”之譽。(鄭逸梅:《逸梅雜劄》第一七二頁)他結交的藝人中,有北京人蔣檀青。蔣善彈琵琶,擅吹笛,工南北曲,後人宮廷效力,在樂部名列第一。京中名士宴賓客時,無蔣檀青在場,則舉座不歡。鹹豐皇帝幾次遊覽圓明園,召集梨園子弟奏新曲,蔣檀青獻藝,鹹豐帝便笑逐顏開,賞賜甚多。每次去承德避暑時,也都將蔣檀青帶去。英法聯軍焚毀圓明園後,蔣檀青曾至園中憑吊,但見滿目荒涼,惆悵無已。後流落河南,抱琵琶沿門賣曲為活。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楊雲史遊揚州,在平山堂的一次宴會上,遇到蔣檀青,但見他白發蒼蒼,衣冠敝敗,為彈商調一曲,淚隨聲下,一座愴然。憶及四十多年前宮中往事,對先皇不勝悲悼,欷歡不已,楊雲史也黯然泣下。二年後的秋天,楊雲史在青溪又見到蔣檀青,他更衰老、傷感了。楊雲史每讀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詩,愈覺蔣檀青與李龜年的命運,何其相似乃爾,感慨者再,遂寫了《檀青引》,為他作傳,並作多達七百字的長歌以記之,詩曰:“青山白發眼中人,寥落相逢酒一樽。離亂琵琶天寶曲,太平煙雨廣陵春……天涯那少傷心淚,瑚口江淮四十年,花朝寒食禁煙天。春江酒店青山路,一曲霓裳值一錢。勸君莫作多情客,舊事君看都陳跡。南部煙花廿四橋,六朝金粉吳宮宅。屈指依稀事兩朝,玉京天上恨迢迢。青山從此無今古,萬歲千秋咽暮潮。”(盧前:《琵琶賺本事》引《檀青引》全文)全詩嗟興亡,哀窮途,低回三歎,“春江酒店青山路,一曲霓裳值一錢”,尤使人不忍卒讀。

民國十五年(1926年),詞曲泰鬥吳梅之高足江南盧前作《琵琶賺雜劇》,正目是《琵琶賺蔣檀青落魄》,其中《滾繡球》曲謂:“沒一個張子房博浪沙,隻一曲俊楊妃媚眼花,獨自的裝聾做啞,一個個大纛高牙……羞殺他麒麟揎一班措大,軟咍眙愧煞烏紗。這穴中螻蟻真無用,眼看他錦繡河山亂似麻,都做了鼎沸魚蝦!”這對清王朝的腐敗無能,高官的蠅營狗苟,導致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又豈止是辛酸之挽歌也!

1976年7月於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