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義薄雲天的馬經綸(1 / 1)

自古以來,人與人的交往,向來是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而救人於危難之中,不怕危及自己的身家性命,用《水滸》裏的話說,“擔著天大的幹係”,更是難得一見。唯其如此,每當我閱讀馬經綸救援李贄的史實,總不禁感慨係之。去年秋,我去通州尋找馬經綸的遺跡,一無所獲,深感失望。所幸因建設需要遷至公園的李贄墓,安然無恙,讓人們在憑吊李贄的同時,對馬經綸也臨風懷想,一掬心香。

馬經綸字主一,又字誠所,順天通州(今通縣)人。萬曆十七年(1589年)進士,擔任過肥城知縣,後任禦史,因事抗疏,被免職歸裏。他仰慕進步思想家李贄(1527—1602)的盛名,冒著風雪,長途跋涉三千裏,至湖北黃柏山中,去救援李贄。此時的李贄,正受到麻城官府、道學家的嚴重迫害:給他扣上異端惑世、托講學宣淫的大帽子,將他所居房舍搗毀,從麻城驅逐出境,並拆掉他準備身後納骨之塔。李贄被迫亡命黃柏山中。李贄巳經七十五歲,衰老貧病,馬經綸當即決定將他帶到武昌去,後因故未去成,便“隨攜而北,以避楚難”。抵達通州後,馬經綸待李贄亦師亦友。李贄繼續寫作《易因》這本書,並與馬經綸共同讀《易》,“每卦千遍”,並常引蘇東坡的話,“經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但不幸的是,一年後,李贄又大禍臨頭。萬曆三十年(1602年)二月,禮科都給事中張向達上疏劾李贄,極盡汙蔑之能事:

李贄壯歲為官,晚年削發;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內,惑亂人心。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馮道友為吏隱,以卓文君為善擇佳偶……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狂誕悖戾,未易枚舉,大都刺謬不經,不可不毀者也。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簡,與無良輩遊於鹿,挾妓女,白晝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講法,至有攜衾枕而宿庵觀者,一境如狂。至於明劫人財,強摟人婦,同於禽獸,而不之恤。近聞贄且移至通州。通州離都下僅四十裏,倘一入都門,招致盡惑,又為麻城之績(續)。望敕禮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將李贄解發原籍治罪,仍檄行兩畿各省,將贄刊行諸書,並搜簡其家未刊者,盡行燒毀,毋令貽亂於後,世道行甚。

結果,萬曆皇帝朱翊鈞(1563—1620)下令:“李贄敢猖(倡)亂道,惑世誣民,便令廠衛五城嚴拿治罪。其書籍已刊未刊者令所在官司,盡搜燒毀,不許存留。如有徒黨曲庇私藏,該科及各有司訪參奏束並治罪。”這樣,對李贄瘋狂的政治迫害,便接踵而至。當逮捕李贄的錦衣衛成員到來時,正在病中的李贄急問馬經綸,他們是什麼人?馬經綸答道:“是錦衣衛的衛士到了。”李贄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不想連累好友馬經綸,強撐著爬起來,走了幾步,大聲說:“是為我也。為我取門片來!”遂躺在門片上,“快走!我是罪人,不宜留。”馬經綸甘冒極大的風險,要跟他一起走。李贄反對,說:“逐臣不入城,這是皇明祖製。而且您有老父親在,需要照顧。”馬經綸大義凜然地說:“朝廷以先生為妖人,那麼我就是藏妖的人。要死就一起死,決不讓先生一個人去坐牢,我卻留在世上。”馬經綸陪同李贄進京。到了通州城外,京中一些勸告馬經綸不要隨李贄人京的好友紛紛而至,他家中的幾十個仆人,奉其老父之命,也哭著勸留。但馬經綸都不聽勸告,一路陪伴李贄入京。李贄人獄後,馬經綸除千方百計設法照料他外,還上書有司,為他辯誣,指出“評史與論學不同,《藏書》品論人物,不過一史斷耳,即有偏僻,何妨折衷。”並替李贄申辯,“平生未嚐自立一門戶,自設一藩籬,自開一宗派,自創一科條,亦未嚐抗顏登壇,收一人為門弟子。”三月十五日,李贄在獄中用薙刀自刎,次日逝世。馬經綸此時剛好因家中有要事返回通州,聞訊後,痛悔不已地說:“吾護持不謹,以致於斯也。傷哉!”並失聲痛哭道:“天乎!先生妖人哉!有官棄官,有家棄家,有發棄發,其後一著書學究,其前一廉二千石也。”真是悲憤到了極點。馬經綸將李贄的遺骸葬於通縣北門外迎福寺側,並在他的墳上建造了浮屠。馬經綸對李贄救難、迎養、辯誣在前,歸葬於後,都是頂著巨大的政治壓力進行的,情義之重,堪稱直薄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