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向陽湖書二種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是中唐詩人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詩中的名句。猶憶“四人幫”被粉碎、結束了給中華民族造成空前浩劫的“文化大革命”後,不少人都喜歡吟誦這二句詩,慶賀製造黑暗者已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迎接我們的是萬木爭榮的無限春光。但是,學術界、文化界的有識之士,並沒有一味地陶醉在春光裏。他們堅信必須將“文革”置於理性審判台前,對其產生的土壤、沉重的教訓,進行曆史的、多層麵的反思。否則,誰又能保證摧殘春天的那種嚴寒永遠不再來?二十多年來,若幹有心人,一直以各種方式,克服重重障礙,在從事這項工作。其實,形象地說,他們幹的就是打撈“沉舟”、醫治“病樹”。如果不打撈“沉舟”,找出“沉舟”沉沒的原因、教訓,“側畔千帆過”的船隊,仍會有下沉的危險;而不醫治“病樹”,査明病因,參天大樹仍有枯萎的可能。近讀李城外同誌編著的《向陽情結——文化名人與鹹寧》(上)及《向陽湖文化人采風》(上)(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這二種書,我深感城外就是一位孜孜不倦的找撈向陽湖“沉舟”的人,而且可喜可賀的是,經過多年努力,“沉舟”已經浮出水麵,這二種書的出版,便是明證。
向陽湖位於湖北鹹寧,就是古代赫赫有名的雲夢澤。在“文革”中期,從1969年至1973年,文化部在此設立“五七”幹校,先後聚集了六千多名幹部及家屬,一邊勞動,一邊“鬥、批、改”。真可謂“向陽湖畔淒涼地,風雨五年置此身。”當時,“五七”幹校遍布國中,但今天看來,沒有一處幹校能夠具有向陽湖幹校廣泛、深遠的影響。這是因為,在文化部幹校內,文化名人薈萃,作家冰心、曹禺、張光年、陳白塵、沈從文、肖乾等,在國內外具有廣泛的影響;而單士之、朱家潛、顧學頡、王利器等,則是公認的文物專家、古文獻及古典文學研究家。應當說,他們都是國寶級人物。他們在向陽湖度過的朝朝暮暮,經曆過的風風雨雨,遭受過的屈辱、損害,以及撫慰過他們受傷心靈的鄂南山水、明月清風、朝露夕暉,特別是貧苦農民那份淳樸、真摯的情誼,他們不會忘記,曆史更不應忘記。多年來,李城外在繁忙的行政工作之餘,積極組織當年的向陽人寫回憶錄,陸續在《鹹寧日報》或別的報刊發表,現在彙編成冊,這就是《向陽情結》一書的由來。書中有蕭乾、臧克家、張光年、樓適宜、韋君宜、牛漢、陳早春等三十五位著名作家、學者的回憶文章,這是研究“文革”的珍貴文獻;而這些文章,又由於出自大家手筆,情文並茂,行雲流水,讀來令人或笑,或哭,或哭笑不得,實在是文學的珍珠灘。
《向陽湖文化人采風》,是李城外多次風塵仆仆,在京中采訪冰心、樓適夷、張光年、蕭乾和文潔若夫婦、周巍峙、嚴文井、陳原、張兆和、牛漢、吳雪等三十多位著名文化人的訪問記。這些文章文筆清新,是很好的散文。城外不僅忠實地記錄了他們對向陽湖如夢往事的回憶,不管是不堪回首,還是驀然回首,既是為曆史作證,更是斜陽係攬;須知,其中不少人已是風燭殘年,時不我待。端詳本書所刊四十多幅彩色照片,我不勝感喟。冰心老人、曹禺先生、樓適宜先生、韋君宜先生的照片,都是他們住在醫院裏,由李城外攝的0冰心老人與本世紀同在,是中國文壇的幸福;曹禺先生親筆為《向陽情結》題簽,卻未等到此書出版,即遽歸道山;而小說家、編輯家韋君宜,她隻能躺在病榻上艱難地讀報,令讀者心酸。顯然,李城外的這些采訪,可以說是一種文學、史學的搶救活動,功不可沒。
“沉舟”浮出水麵,這對文學界、現代史學界、政治文化界,都是一件令人囑目的幸事。我們應當為腳踏實地、鍥而不舍打撈“沉舟”者李城外及大力支持他的鹹寧地委,及文壇前輩們,表示祝賀與感謝。願有更多的誌士仁人參預打撈“文革”的“沉舟”,根本目的當然隻有一個:神州紛紛“沉舟”、參天大樹日漸凋零的噩夢,永遠不再來,而千帆競發,萬木交輝的美景,永遠伴隨我們走向未來!
3月16日於京南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