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祖禹本可以走路,不知陶錫三發的什麼神經,居然叫他騎馬。這一下殺了三個倭寇,複騎到馬上,挑著馬燈,回過頭來,對那幾個抬著鐵鍬,麵色蒼白的埋屍人道:“你們也別害怕,若是南京城的人都像你我如此,倭寇在這南京也呆不了三五日。聽從北方來的人說,在那北方,倭寇從來沒有安寧處。據說,一些農民自發起來,組織成遊擊隊伍,把倭寇占領區的後方,攪得像一鍋粥。我也巴不得這南京人也向他們一樣,幹他一個是一個!”這些埋屍人說話都變了腔調,嘰裏咕嚕的道:“這事兒追究起來,恐怕埋屍的活兒都幹不成,自己死了倒無所謂,隻是苦了家裏的。這時候倒不如乘此機會出了城,逃命去好!”
“大家多想了,我們是奉了倭寇軍部之命去草場門埋葬屍體,做法事的,這一路上雖說遇見不少倭寇,可他們都是閑逛惹是生非的種,這時候已是天黑,誰也不知道他們跟我們到這路上,更不知道他們因此送了命。”
範祖禹道:“現在突然失蹤的人多了去,就是知道被殺,又知道是誰幹的?放了心去,把事情辦完,跟沒事人似的回來,照樣拿工錢做事,逃出城去幹什麼?”他又道:“其實城外也沒有奔處,你們不知道,那鄉下現在已荒無人煙,十裏周圍的村子都被大火焚燒殆盡,鄉下人不是跑了進城來,就是跑到了外地。而附近的鎮子,多有倭寇部隊駐紮。跑出去等於餓死,讓倭寇殺死。”
有人便道:“按範老這般說來,我們倒謀了個好差事了?”
範祖禹道:“你們別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工作,埋死人又如何了?埋死人是行善積德,何況還有工錢可拿,總比躲在安全區忍凍受餓,隨時害怕倭寇跑進去把自己殺了強吧?”這些人說:“也是。”
“現在借陶老這一棵大樹還不倒,得蔭則蔭,還做那逃的打算出來,未免荒謬了。”範祖禹於是又議論到陶錫三,這個說:“陶老會長真是大善人,自己還掏腰包來為倭寇墊付我們的工錢,也不知圖個什麼?有這威望的,倒不如整一支隊伍,像那些躲在街道角落的軍人那樣,時不時送出一顆手榴彈,把倭寇打得暈頭轉向,才是千古傳名的英雄。”那個說:“我看陶老會長也不是打仗的人,他這樣做,也是迫於無奈。是我,也隻有這樣,這叫做別無選擇!”一人又道:“外麵有人說了,陶老會長這樣兩頭不討好,到時候會落個漢奸的下場!”
“你們聽見有人這樣罵陶老會長了?”
“何止聽見?一次,一個被倭寇侮辱的老太婆當場破口大罵陶老會長是漢奸,是賣國賊呢!”
“這樣說來,我們也是漢奸賣國賊了?”
正說著,聽見不遠的地方有倭寇哇啦哇啦的吼叫。也許是崗哨,也許是巡邏隊,他們看見了路上移動的燈籠。
這些人見倭寇習慣了的,知道怎麼應付,一個勁的吼:“‘紅卍字會’‘紅卍字會’......”而且用馬燈在暗夜裏劃“卍”字。那些倭寇叫了一會,也不上前來盤查,沒了聲氣。於是他們顧不得說話,催打範祖禹的馬匹,走得更快了。過了大片草地,看見黑茫茫的城牆就在不遠了。又走了一陣子,見那城牆跺上燃起了火把和手電光。範祖禹道:“草場門就要到了。”從包裹裏取出香來,燃了,分給埋屍人每人一把,道:“見那路邊有死人,都插一炷香!”他們問為何如此,他道:“既來超度,這一帶的遊魂野鬼都超度了,顯示出家人的平等心,慈悲心。”
這些人就笑了起來,道:“範老別忘記了,你原來是個冒充的道士,你那道袍還是我們從死人身上刮了來給你穿上的,裝模作樣了一些日子,自己倒認為自己是真的道士了不成?”範祖禹也笑了起來,道:“你們不知道啊,這叫做弄假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