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得了二十張“特別通行證”，陶錫三喜滋滋的回到“自治委員會”，急急忙忙找到要出城采購煤炭的腳夫，專門找那些沒有家眷的單身，讓他們分別端著證件出城。他說：“你們隻需要把馬車趕到宏覺寺，自然有人來替換，把‘特別通行證’交了他們，從他們手中拿裏拿了銀元，朝西走，一直到那沒有戰爭硝煙的地方，躲他一年半載，到倭寇退出了南京城，或者我已做了南京政府主席，你們再的回來。那時候論功行賞，我自不會虧待你們。”
那些人在南京城裏忐忑度日，巴不得一走了之，可是身無分文，不知往哪裏走。現如今，得了陶錫三的話，又有銀元做腳力和安家的資本，縱然是遠走他鄉，也比這南京城朝夕不保的強。問了數目，知了大概，心下歡喜。他們與陶錫三依依不舍道別，有人忍不住哭的眼淚滿腮。
他們懷著複雜的心情，揚著鞭子，抽打馬兒，自己坐在馬車上，燃著手卷煙，哼著南京曲兒。
傻俊角
我的哥
和塊黃泥捏咱兩個
捏一個你
捏一個我
捏得來一似活托
捏得來同床歇臥
將泥人兒摔破
著水兒重和過
再捏一個你
再捏一個我
哥哥身上有妹妹
妹妹身上有哥哥
這出城采購的，不比埋屍的活。一個可以唱歌，一個不得多言。唱歌的，表示心中無懼，倭寇見了，懷疑是軍人的少，放行的快；埋屍的恐怖，害怕多說惹鬼。再說了，在城牆內埋死人，就在倭寇眼皮底下，那有發神經的，一刺刀就戳來了；出了城牆去，山地裏廣，倭寇少，難得自由自在。“紅卍字會”的人更喜歡出城，有時候還順便在田間地頭挖些吃的。被霜凍空了的紅薯，被炸彈爆漂了的魚。他們經常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生起火，將這些東西燒烤了吃。運氣好，還可以吃野狗肉。野狗肉比家狗要好吃得多，開始吃的時候堅硬無比，嚼多之後，發出奇香。飽餐一頓之後，身上的青筋暴出，似有虎狼之力。這一次不同，他們是要離開南京城去，往西走，得集伴而行，沒有車馬，靠兩條腿走，也許一去就是一輩子，或者幾輩子都在未知的地方繁衍生息。
當時要逃出去，找不到門路，在城牆裏多是被倭寇殺死了。隻有這些埋屍人，不僅活了下來，而且還有工錢可拿。如今又有人願意花大價錢請他們遠走高飛，遠離這座恐怖的城市。他們說不出是高興或是傷感，然還兩樣都有。哭已變成笑，即使是笑，其實是哭。
此時南京城難得見一個活的中國人，他們的曲兒，漂浮在草叢、石溝、土壕裏的腐屍敗肉上麵。隻有他們未肯離去的冤魂和倭寇才能聽見。聽見他們曲兒的冤魂，自然不理解他們為何在如此環境下唱歌，倭寇也非常奇怪這些亡國奴，為何還如此宣染南京人的奔放。
他們再一次感受南京城，感受這裏的土地，感受著這座宏偉而斷牆殘壁的首都。倭寇巡邏隊和城門守兵隻是象征性的檢查了證據，翻開碼在一起去裝煤炭的麻袋。他們放行之後，仍然用奇怪的眼光看著這些“紅卍字會”的人，一直到他們走出了城門，消逝在廣闊的南京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