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駐地,已見陶錫三一幹人馬等候多時。見麵握手言歡,其實那心重於千鈞。在屋子裏清點了黃白之物:黃金一百兩,銀元八百塊。對那些玉器瑪瑙則如數封箱,交去憲兵隊,以作奉禮。挖坑於屋壁隱蔽處,藏好槍支彈藥。然後取鍋燃火,洗米燒飯。
熊東家要隨陶錫三去了“自治委員會”,回頭道:“大家剛剛到,情況還生疏,先事休息。凡事得忍耐,安全第一。”
他說,“若憲兵隊有任務下來,大家見範老的眼色。此時不似城外,不可魯莽。”都答應了。
蘭之也要陪行,被少玉扯住,扁嘴道:“此地雖是秦淮,卻不比當日歌舞場,一旦被倭寇發覺,受辱隻是頃刻之間。這樣黏著隻怕是討人嫌。”
蘭之道:“我不過是快一點找到夫人,姑娘卻拿話氣我。”
見熊東家沒有點頭,傷感萌動,抬頭又見秦淮河之北,房屋樓宇斷牆殘壁,想倒“醉花樓”,著實難忍,差一點掉下眼淚,回屋,拉條板凳到範祖禹身邊坐下,算是安慰,若那久別重逢,可人多,話到嗓眼又咽了回去。
鳳凰台憲兵隊突然得到諸多珠寶,也秋白邪連誇他們是“良民大大的。”因此登記一事乃成舉手之勞。雨石少文和揚勝元被範祖禹死磨硬纏,到了黃昏時分,進到自衛隊駐地來。他一邊請他們進門,一邊道:“會員從鄉下弄了些山珍野味,不敢自己享受,請長官先嚐一嚐。”
揚勝元一邊進門一邊道:“老陶突然聘請了那麼多來曆不明的人,擠到鳳凰台這彈丸之地,哪有那麼多屍體掩埋?”他笑著說:“隻怕是到這裏混日子吃酒玩耍的。”
他弓腰請雨石少文先進去。
雨石少文一踏進門,見諸多身強力壯的中國人擠滿屋子,大吃一驚,急忙退步,指揮刀抽了出來,吼道:“什麼人的幹活?”
範祖禹忙道:“都是‘紅卍字會’去城外拉煤炭的工人,剛剛回來,良民證大大的有。”
那一屋子也被驚動,紛紛站起來。見門口的範祖禹擠眉弄眼,才鬆散了,複坐下來,紛紛道:“太君請進屋!”
從將軍山帶來臘肉已煮得翻滾,滿屋香味繚繞。米酒也倒滿了碗,炭火“吱吱”的燃著,多少日子來,在南京城沒有遇見這樣的氣氛了,隻有寒冷、饑餓、死屍、血腥。楊勝元早就把持不住,見屋裏讓出板凳,自己坐了,招呼雨石少文坐在旁邊。可他不知道,在屋角邊的爐火旁,一雙眼睛已經緊緊盯住了自己。
那雙眼睛開始是疑惑,漸漸變得肯定,最後是瞳孔放大,不會轉動了。
剛剛喝了一大口酒,盯他的小男人到自己身邊,道:“煩翻譯官到裏屋一陣,有要事商議。”
楊勝元很是不耐煩,他夾了筷臘肉,塞到嘴裏,邪著眼道:“什麼事如此神秘?在此說了!”
那人把帽簷壓低,附在他耳朵邊道:“表哥,我是蘭之!”
楊勝元大赫,嘴角的紅痣跳動起來。筷子摞下,隨蘭之進了內屋。那門順手一關,揚勝元把她的帽子揭了,果然見八字胡下的小臉透著紅潤,是一張可巧的女人臉。是蘭之!
一把摟住,道:“想殺我了!”
想不到,蘭之沒有投到他懷裏,反就勢掙脫,道:“表哥不是要出城嗎?怎麼?”
楊勝元覺得有一些愧疚蔓生,待神情漸漸定後,才道:“那時候走散,好不容易混到城北,卻沒有路了。好在有一口流利的東洋話,才得了活命。今天得見,恍如隔世。”
蘭之便道:“在如何不好過,表哥堂堂一個男人,國軍長官,也不能就這樣和倭寇混在一起啊。漢奸做不得的。”
“一言難盡,”揚勝元說,“我不過苟且偷生,等待時間。你看外麵那一屋人,哪個不是靠皇軍活命?”複又去拉她的手,她又掙紮,道:“你讓我拿的信,如今還穿在腰裏,要還是不要了?”
楊勝元被火燒似的,道:“怎麼?你還留到現在?”
見她把腰帶解了,從腰間把公文袋取出,道:“嗯,當時表哥不是把它看得比命還重嗎?現在反討嫌了?是什麼東西?”揚勝元一把奪過,道:“這事有誰知道不?”慌慌張張藏到衣兜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