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 牧馬人(1 / 3)

1970年3月18日,也就是我被安置來到山丹軍馬二場工作的第四天,那天紛紛揚揚的雪花從空中輕歌曼舞而來,上午馬二隊派兩輛馬拉炮車來到場部,將我和戰友丁維河、沈國軍、崔子祿四人接走。我們坐的炮車一駛出場部大門不遠,就進入真正的祁連山北麓下的大馬營大草原。這是一片被稱作神奇的牧場。眼前這片牧場它被茫茫白雪蓋的嚴嚴實實,實實在在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那萬裏草原變成了粉妝玉砌的世界,偶爾才能看到也許是被太陽照射化了雪而後裸露出的有四、五米那麼大小的幾塊草地,或者也有可能是被狂風吹著根本站不住雪而後裸露出的那麼幾個光禿禿的小土山包。就在我們走著走著,突然間狂風大作,寒風凜冽,卷起的雪粒漫天飛舞,在一個又一個的小土山包上形成急速旋轉的風柱,如同曆史上說的,大漠疆場上升起的狼煙,這種現象使我們四個人惶怵不安,可趕車的那人卻無所謂。

去馬二隊的路全是上坡路,我看著套在轅裏的那匹剽悍駿美的大棗紅馬,拉著我們五人非常的吃力,滿身大汗淋漓,圓圓的大鼻孔像兩隻煙囪冒出兩股白白的粗煙。大約走了三個多小時才到馬二隊。在二米高土圍牆的大門口碰見了好幾個人,進到院子裏也碰見了好幾個人,可他們都對我們好像視而不見很冷淡,不理不采。

炮車駛到門牌上寫著“指導員辦公室”的門前停了下來,門裏很快出來四個人迎接我們。進門後經介紹,他們是本連隊的李發強指導員、張一民隊長、柴希珍副隊長、王雲山副指導員四位連隊領導。進辦公室我們四個人坐在那裏像“拉了秧的黃瓜蔫頭耷腦”。剛坐了不大一會兒,門裏齊刷刷就進來四位戴著氈帽,穿著破爛棉衣,蹬著氈靴,個個是一幅黑紅的臉,看上去麵相都是很老的老同誌。其實他們的實際年齡才30歲左右。李發強指導員也沒多說別的什麼,馬上就向我們介紹說:“他們四位都是各牧馬群班的班長,現在就將你們四位同誌分別分到各班去。丁維河同誌你去馬一班,沈國軍同誌你去馬二班,王世雄同誌你去馬四班,崔子祿同誌你去公馬班。”

我的班長叫王清山30歲上下,個頭不高但身板很壯實。“口角幾回無覓處,忽聞毛裏有聲傳”是一臉的大胡子,又是一副張飛的臉。他頭戴氈帽,腳蹬長筒氈靴,身著五十年代的棉軍裝,腰裏紮著用黑白牛毛有規律搓成的一條很好看的花腰帶。李指導員的話音剛落,我的班長第一個嗖的站起身來,大踏步走到我跟前,問清楚那是我的行李後提起往背上一甩,說:“走,小王。”他粗獷的行動把我下了一驚,他麵貌也真的讓我有些害怕,我趕緊跟隨其後循聲而行。走了5、6分鍾到了一個二米高土圍牆,牆中間開一口也就是門,班長利落地抽掉三根直徑大約40來公分左右當門木頭杠子的中間一根,然後頭一低,腰一躬,嗖的一下子就鑽過土圍牆門,我也跟隨著鑽進去。突然一股臊臭氣味撲鼻而來,原來麵前遍地是臭烘烘的馬糞、馬尿。我心裏說,空氣汙濁肮髒得不得了。再進到宿舍兼值班室,這宿舍像是被黑漆刷了一樣黑油油閃閃發光,整個屋子黑咕隆咚。在當地中央放著一個大烤火爐,一爐旺火火焰緩緩燃燒,感覺很熱。半牆上掛滿了風帽、氈帽、馬籠頭、馬釵子、馬料袋、馬鞭子等之類的一些放牧用的裝備和工具,低頭往床底下一看,也是塞滿了亂七八糟東西,整個屋裏簡直沒法看,可以用髒、臭、亂、差四個字形容一點不過分。很難想象這裏就是讓我住宿和工作的地方。

全班共有五個人,我和大家見麵並一一握了手。他們都用一種好奇的眼光在打量著我,其實在他們的眼裏好像麵前站的這個小夥子根本就不是來放牧的工人,而是一個“嫦娥跳舞兩袖清風”舉止瀟灑飄逸,超凡脫俗的公子哥兒們。一時間他們誰也不說一句話。因為在這裏工作的牧工們,他們都在衣冠方麵根本不講究,所以說看到像我這樣穿著打扮樣子的人,就認為不是一塊放牧的料。

班長走後,此時的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一下班裏一切情況,四處走動熟悉熟悉陌生的環境。於是就叫上班裏最年輕的牧工肖達有同誌,讓他帶著我到工作的場地去看看轉轉。一進到工作場地,讓我驚訝,好家夥!人住的圈子、騎馬圈子、瘦馬圈子、病馬圈子、大群馬圈子、貯草圈子,大圈套小圈,一個圈子套一個圈子,圈中有圈,真好像是進到八卦陣裏一樣。如果不是他帶領,我真的找不著出來的路徑!

那天晚上前半夜根本就睡不著,輾轉反側思緒萬千。心裏一直在安慰自己,“雖然這裏的一切都很差勁,但不能忘記自己是從很艱苦地方來的,尤其自小是從苦日子中熬過來的,曾有過很多的艱難和困苦經曆。之所以今天有了這一份工作,完全是因為我當了兵。也正如我堂舅賈聯美副縣長對我說過的“是個機會啊”。所以說不能讓這個機會之神擦肩而過,不能將機會白白扔掉。我心裏很明白一旦錯失良機,未必再有這樣好的機會。優秀的人從來不空等機會,而是捕捉機會,征服機會,讓機會給自己效勞。”我自己就這樣給自己安慰了大半夜,直到後半夜我的心才平靜了下來安詳地睡著。

第二天早晨那燦爛的雲霞,血紅的旭日從天地之間濆薄而出,這是生命的洗禮,是陽光驅逐黑暗的象征。這個時候其他的一切不複存在,所有在我腦海裏的陰鬱晦晦的東西,都隨著新生的太陽煙消雲散。

今天是公元1970年3月19日,是我第一天上班工作,這裏的行業術語叫出牧,所以值得記住這個日子。我身上穿上了近兩米長的老羊皮製作的掃地大皮襖,腰裏紮了一條班長送給我,也是我最喜愛的黑白牛毛搓成的花腰帶,腳上蹬一雙長筒氈靴。這些裝備除腰帶之外全都是公家配發的,這些穿戴重量加起來總有五十來斤。我年輕英氣勃發,班裏幾個人稍微把我扶了一下,就一躍上了他們早已為我備好的那匹騎馬背上。然後雙手緊抱著馬鞍頭,緊緊跟在班長後麵,趕著有198匹的大騍馬群出牧了。

將馬群趕進平坦而寬闊牧草肥美的大草場,一會兒一匹匹馬就像仙女散花般一樣的撒落在大草原,悠閑自在的在覓尋、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嫩草低頭貪婪地吃起來,此時在我耳朵裏便傳來了音樂節奏感非常強,嚓嚓嚓,馬群吃草的一片聲。

如果是在白天,我會和班長或牽著各自的騎馬跟隨馬群,踏著大馬群的足跡行走,或下馬坐在各自鋪在草地的大皮襖上。如果是在夜間,我兩人或騎在馬背上不下來,或下馬來牽著各自的騎馬一直跟在大馬群後麵。如果是夜間換了班,休息的那個人就牽著自己的騎馬,選擇一個離大馬群不遠又低凹的地方裹著大皮襖和衣而睡。

剛參加工作,就好像是一棵紮進沃土,充滿生機又渴望陽光雨露滋潤的小草。遇上王班長這樣的人對我特別的好,比如說在放牧期間,他不論是白天或者是夜間,總是給我講述一些育馬的知識。從放牧、飼補、繁殖、預防疾病管理等幾個環節上講起,一直講到作為一個牧工自己應該如何去自己給自己馴騎馬,如何使用裝備,在放牧期間又如何自我安全的保護等等。可以說他是毫無保留地把他幾十年來的實踐經驗全都傳授給了我。我呢,像是學生在聽一位老教授講授課一樣,認認真真地,專心致誌地聽講。每次下班回到宿舍之後,我都要馬上回憶著把老班長當天所給我口傳心授的東西,盡可能的全記在筆記本上。我認為要真正的搞好育馬工作,那麼就必須努力的去學習掌握育馬知識,這是一個牧馬人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自從分到班裏的那天起,開始一直跟著班長,班長也一直陪伴著我,前前後後共四個白天,四個夜晚,這四天四夜我兩一直工作在一起。自此之後不論白天或夜晚“城隍廟裏的算盤不由扒拉”,我就開始獨自放牧了,用軍馬場放牧的術語來說,我就可以單獨“出牧”了。

一天中午去接班,牽著騎馬一出門就躍上馬背,端坐馬背緊繃肌肉,收腹挺胸,雙腿夾緊馬身,腳尖任蹬,一手握緊扯手,一手拿著馬鞭,這時直起腰脊坐在馬背上的我立時英挺高大起來,渾身散發著一股雄性的悍味。瀟灑利落的動作被在場的好多牧工們所看見,他們驚歎不已,頓時大家忍不住拍手稱讚,說我很厲害,進步非常之快。

至此我接過來先輩“牧鞭”奮鬥在大草原,和一大群“無言戰士”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至此也開始了在帳篷裏寫春秋,在茫茫大草原譜人生;至此開始在軍馬場的山山水水留足跡,灑汗水,度人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至此已經有了以前所未有的勇氣和膽識,正視現實和重塑自己,迎接新的挑戰再創新的輝煌。

我曾經看到過毛主席主席1947年1月8日在給他兒子毛岸英的一封信中這樣寫到:“青年人要想更快的進步,就要嚴格地正視著各方麵對自己的壓力,歡迎這些壓力,也就是說要正視各種各樣的困難,歡迎這些困難,因為隻有在克服這些困難的鬥爭中才有真正進步,要堅決反對麻木不仁的現象,因為一旦麻木不仁就會墮落。一個人遇到困難越多,受到的磨練越多,進步就越快。一個人不論學什麼或做什麼,隻要有熱心,有恒心,不要那種無著落的與人民利益不相和的個人的虛榮心總會有進步的。”毛主席主席的這些話金子般發光,同樣也讓我明亮了眼睛,再加上我已樹立起來的信念,會更加的驅使我去吃苦,去戰勝重重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