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耀祖是抬著回家的。他的屁股被寒山先生打得紅腫熱痛,有幾處破了皮,滲出點點血漬,動一動痛得他呲牙咧嘴。滑杆不能坐了,藤椅也不能坐了,家丁們抬來一塊木板讓他趴在上麵,一路哼叫著被抬回了家。請了幾位大夫醫治,整個甄府人進人出亂了套,就像紅樓夢裏賈寶玉挨了賈政的打。
天香茶也不喝了,戲也不唱了,拍著桌子叫罵,周圍丫頭傭人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誰要是在她麵前咳嗽一聲,必招至一頓臭罵。她覺得甄耀祖即使千般不好萬般錯誤,畢竟是甄家少爺,畢竟還隻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寒山先生怎下得了如此重手。打狗還需看主人,甄家的狗走出去都沒人敢打,何況甄家的獨苗少爺。寒山老兒真是心存積怨,存心與甄家作對呀,抓不住甄家什麼把柄,拿少爺甄耀祖出氣。天香覺得在寒山先生麵前自己一直是退讓的,盡最大的耐心忍受著他的傲慢,如今他卻越發地不可一世了,竟敢將少爺打得如此模樣。他不是在打少爺,而是在打甄家的臉麵。
天香氣得嘴唇打顫渾身哆嗦,臉色煞白地問:“甄三,你說此事如何收拾?”
甄三咬牙切齒地說:“依我看,不如叫幾個壯漢將那老殺才捆起來打一頓。打了又怎麼的,大不了到頭來再給他賠禮道歉,賠他幾個錢。讓他也知道知道甄家的厲害,曉得甄家不是好惹的,免得他經常自以為自,看輕了甄家。”
天香初時怒發衝冠,覺得非如此才能解心頭之恨,冷靜下來細細思忖覺得不妥。寒山先生不是一般的佃戶長工,也不是一般的窮門小戶,且不說他遠在南京的兒子,即使在甄家灣與河門鎮也是極有威望的,將他捆起來打一頓,那豈不是必得驚動鎮長縣長了,豈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再說寒山先生打甄耀祖,畢竟是先生打學生,在場麵上是說得過去的,人們並不認為忤逆,反而有人會認為那學生畢然調皮掏蛋得出格了,才會招至先生痛打,至於打的輕重另當別論。而學生家屬糾集人毆打先生,就是見官了也沒有贏的道理。
天香沉吟片刻,咬著牙對甄三說:“除了打人,其它都依你了,你去辦吧。”
甄三曾幾番被寒山先生挖苦羞辱,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揮他幾拳踹他幾腳,聽了天香的指令,當即聚集了幾名男丁,手提棍棒,氣勢洶洶趕到寒山先生家。
甄三在寒山私塾門口叫囂:“寒山你這老殺才滾出來,你打了我家少爺別妄想做縮頭烏龜,這事今天必須有個了結!”
寒山先生打開大門,橫了甄三一眼,冷冷地說:“你來做什麼,你這個奴才不配跟我說話。你回去叫甄家富來,或者叫天香來,我再跟他們理論。”
甄三叫道:“你才不配跟我們家老爺太太理論。你將我們少爺打得皮開肉綻,今日我也要叫你皮開肉綻!”
寒山先生嘿嘿冷笑道:“你敢!你敢動老夫一根毫毛,老夫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甄三怔一怔,隨即向男丁們揮揮手,叫道:“走,先進去將學堂砸了!”
寒山先生在門口伸臂攔住,“誰敢進去!”
甄三衝上前去,在寒山先生胸脯上猛推一掌。寒山先生一向文弱,哪經過猛力推搡,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甄三又上前踢了幾腳,帶頭衝進學堂,吩咐:“給我砸,用力砸!”
男丁阿四囁咀道:“這是學堂,上頭還掛了孔老夫子孔聖人的畫像。”
“混帳!”甄三揮手給了阿四一個巴掌,掄起棍棒一陣亂砸。眾人在甄三的威逼和指揮下,棍棒拳腳齊上,隻一會兒功夫就將學堂砸得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全成了斷裂的木板,孔聖人畫像成了破紙,連牆上都砸出了幾個窟窿。
寒山先生從地上爬起來衝進去揪住甄三衣領,甄三用力一揮摔開寒山先生,在他腰上踢了幾腳,寒山先生就起不來了。甄三用一根棍棒壓住寒山先生脖頸,一隻腳踏住寒山先生一側臉頰,呸了一口,罵道:“若不是太太一再叮囑,老子今日定會要了你的老命!”
寒山夫人聞訊趕來,大聲叫道:“你們這幫奴才無法無天了,快快放開先生,我要叫鎮長縣長前來評理。!”
甄三一伸手揪住寒山夫人的衣領,用力往下一撕,寒山夫人衣服的前襟“嘶”一下被撕了下來,甄三獰笑道:“你個自己作媒自己嫁人的騷婆娘,還有臉自稱夫人,滾開!”
甄三砸了一通,率人揚長而去。
寒山先生跌跌撞撞爬起來,扶起夫人,倆人第二天即往河門鎮和縣城,請鎮長及縣長評理。鎮長與縣長當麵大罵甄家仗富欺人,甄三狗仗人勢,表示必需嚴加懲處,請寒山先生夫婦回家好生調養。寒山先生回家數日未見縣長鎮長光臨甄家灣,為他討還公道,處理事端,老淚縱橫,搖頭長歎:“這是什麼世道,這是什麼世道嗬!”憤恨交加,竟然一病不起。寒山夫人無奈,隻得拋頭露麵,雇得一艘小船將寒山先生渡到河門鎮,繼而乘汽車到蘇州轉而上南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