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灣村頭有一座小廟,朝南一間屋,沒有廂房後殿,年久失修,牆歪瓦漏,門外空地荒草萋萋,屋內門窗開列歪斜。既無和尚住持,也無香客摩肩接踵,常年香火廖廖。廟內供奉的是三國名將關公關老爺,早已金身剝落,手中的青龍偃月刀缺了一片,頷下的美髯短了一截,就連塑像前的供桌也缺了一塊木板。自然沒有外來香客,僅甄家灣幾名善男信女碰到為難事了,希望得到安慰,或者希望關老爺保佑自己平安,保佑家人康泰,偶爾上一柱香,磕幾個頭。大腳阿奶便是這些善男信女中虔誠的一員,自從永生父親拋棄了她,她更是信奉關老爺,無事時每月初一十五必定到廟裏給關老爺上香磕頭,一旦有事,還要多上一柱香,多磕幾個頭。
那天做木匠學徒的永生回家,大腳阿奶握住永生皸裂滲血的雙手,心疼得眼淚撲落落滾落臉頰,第二天一早便進廟上香,求關帝老爺保佑永生平安。寒冬臘月,剛剛下過一場雪,雖不甚大,但也弄得世界一片銀白。寒風刺骨,大腳阿奶踏著薄薄的積雪,咯吱咯吱向廟裏走去,身後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大腳阿奶剛剛點燃一柱香,插進供桌上當作香爐的瓦缽裏,還未來得及跪下磕頭,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淒淒慘慘的哭聲。那哭聲壓抑在喉嚨深處,斷斷續續,越發顯得淒苦傷心。大腳阿奶吃了一驚,四顧無人,便循著哭聲找過去,在關老爺塑身後麵的牆邊,發現了一家三口人。風從破窗戶的縫隙裏鑽進來,呼呼地在破廟裏回旋,從大腳阿奶的棉襖裏鑽進去,沁入骨髓。那三個人躲在窗戶下麵牆根下,那兒稍為避風。那男人躺在地上的破草席上,身上蓋了一堆破棉絮,嘴裏哼哼著,身子在一陣陣哆嗦。女人半跪半坐在男人身邊,一隻手握著男人的手,嗚嗚地哭。還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又黃又瘦,亂蓬蓬的頭發頂在頭上像個雞窩,手上捧著一塊硬硬的幹糧在啃,邊啃邊掉淚。
大腳阿奶默默注視一會,覺得自己已經很不幸了,看到他們,覺得更為淒苦,看來世上不幸的人還大有人在,側隱之心頓生。她蹲下身,輕聲問:“你們怎麼躲在廟裏了呢?你們從哪兒來,準備到哪兒去呢?”
女人停止哭泣,看了看大卻阿奶,垂下眼簾說:“我們是安徽人,今年歉收,逃荒而來。原準備挨過冬天,待春天到來返暖後便回家耕種,沒承想走到此地再也走不動了,他竟然一病不起。你看看這麼寒冷的天,他的身子燒得好似火爐。他若有個三長二短,我們娘兒倆可如何是好嗬!”
女人說著又哭了起來,引得女孩也撇嘴抹淚哭泣。
大腳阿奶伸出手,摸了摸男人額頭,覺得真的非常燙手,再燒下去,恐怕神誌也要迷糊了。大腳阿奶自言自語:“真的病得不輕哎,再不吃藥怕是要出事情了,這可如何是好呀!”
女人撲通一聲跪到在地,哀求道:“寒冬臘月你一大早進廟上香,想來也是一個慈悲之人,求你救他一命吧。你救了他,也就救了我們全家。若得日後平安回家,我們必定感恩戴德!”
大腳阿奶道:“我也是孤兒寡母,我知道你們的難處,可我如何才能救他呢,如何才能幫你們度過眼前的難關呢?”
女人道:“你到廟裏上香,想來你家就在附近吧?求你給我們一碗熱水,給我們一口熱粥。如果家裏有現成的,給我們一點炭,或者木柴,讓我們起個火,暖和暖和身子。讓他喘口氣,我們緩過一口氣就走,不會給你添一點點麻煩。”
大腳阿奶猶豫道:“可是你男人還病著呢,而且病得不輕,不吃藥如何能夠緩過來呢?再說家裏沒有炭,我們這裏一般人家不燒炭。木柴倒是有,可是給你們一些木柴你們也燒不了多少時間呀,燒完了火滅了你們還是冷。”
大腳阿奶思忖一會,站起身說:“廟裏也不是棲身之地,不是常住之地,四麵漏風,病人如何受得了。你們跟我走吧,暫時住到我家裏去吧,家裏總歸比破廟強一些,照顧病人也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