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保安隊員見了銀元,收槍背到肩上,一扭脖子說:“沒有可疑之處就上來吧,老子腳都站麻了!”
保安隊員上岸了,枯草船繼續前行。枯草販子擦了擦額頭上汗,衝船艙枯草底下喊道:“你們出來吧,害我們損失了二個銀元。幸虧是保安隊值崗,前麵河門鎮上日本兵的崗哨定然是過不去了。你們就在靠河門鎮這邊上岸吧,再不會迷路了。”
石大勇說:“我們不在河門鎮這邊上岸,我們不去河門鎮。我們在另一邊上岸,一直往北走,去到比河門鎮更遠的地方。”
石大勇與石荷花過了風湖水道口便棄船上岸,沿運河一路往北,消失在岸邊的葦叢和樹林之間。
天已大亮,東方天際那朵朵白雲漸漸染上紅色。盡管太陽尚未升起來,朝霞已經染紅了一片天空。氣溫慢慢升上來,夜晚的涼意漸漸退去。石大勇與石荷花擔心緊張了一夜,且一夜無眠粒米未進,身子疲憊不堪。石荷花走不動了,癱坐於堤岸邊石塊上,對石大勇說:“我們歇歇再走吧,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石大勇坐在石荷花旁邊,眼睛卻在四處搜索,發現前麵不遠處有一大片蕃蓍地,便起身去挖,居然給他挖得了拳頭大一個蕃蓍。石大勇很高興,扭頭衝石荷花笑笑,拿著蕃蓍走下河堤,用運河水將蕃蓍洗淨。
石大勇洗蕃蓍的時候,掬起清清的河水洗了把臉。清涼的河水蕩滌著他沾了枯草屑的臉頰,使他精神一振,夜間帶來的萎靡不振一掃而空。他撥開麵前稀疏的蘆葦,了望遼闊的河麵,發現河裏的船隻已經多起來了,南來北往穿梭。人聲櫓聲水聲,整個運河熱鬧起來,整個世界鮮活了起來。
隔河對岸,前麵不遠處便是河門鎮。鎮上的房屋朦朦朧朧依稀可辨,那幾根高高的煙囪,更是清晰可見,那煙囪裏冒出來的黑煙無遮無攔地展示在石大勇眼前。石大勇想像著河門鎮此時此刻的熱鬧。每天此時,他已經站在自己的肉鋪裏了,正忙著將肉一塊塊掛到肉案上方的鉤子上,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殷勤地招呼主顧。等到天亮起來的時候,對街包子鋪的老板會準時給他送四個肉包子過來,他將盛放肉包子的碟子放到他麵前的肉案子上,沒言語,衝他嘿嘿地笑,伸手示意他吃包子。石大勇感覺到肚子餓了,於是放下宰肉刀,沏一壺茶,一邊賣肉一邊有滋有味地吃肉包子。
石大勇吃肉包子的時候,隔壁雜貨店的金老板開門了。金老板吱咯吱咯拉開雜貨店的舊木門,先是吭吭地咳嗽幾聲,然後將一口痰吐到街對麵的小水溝裏,這才開始沏茶,抽一支煙。金老板的女兒自然尚未起床,等到金老板喝完一壺茶,她才起床,攏攏蓬亂的頭發,引火煮粥。金老板女兒煮罷了粥,金老板便到包子鋪買二個肉包子,父女倆就著一碟鹹菜,或者一碟花生,吃肉包子和粥。
父女倆吃罷早餐,金老板女兒收拾了碗筷,便到石大勇肉鋪裏買三兩精肉,準備給金老板做肉丸子。
這一切石大勇是何等的熟悉,所有過程了如指掌。如果哪一個環節脫節了,他立馬就能感覺到,就會覺得不舒服,有適應。假如包子鋪老板到時沒有將肉包子送過來,石大勇便會感覺到餓,便會大聲吆喝,讓包子鋪老板趕緊把包子送過來。再假如金老板父女吃罷了早餐,金老板女兒沒有到石大勇肉鋪裏買三兩精肉,石大勇便會覺得奇怪,難道今天金老板不吃肉丸子了嗎,難道身體不舒服嗎?反之如果金老板女兒今天多買了肉,石大勇便會好奇地問今天是不是來客人了呀,是不是有個男人要來吃午飯呀,招之金老板女兒數聲臭罵和挖苦。
石大勇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閉著眼睛都能想像和感覺到其中的樂趣。如今僅僅一天之隔,此種生活離他而去,好似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石大勇蹲在河岸邊,對著遠處的河門鎮,對著麵前的大運河,恍若隔世,想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