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冕:把日子過出詩意
中國夢
作者:李璐
謝冕先生今年83歲了。
先生老了,親友們總是勸他好好保養,要活到一百歲。聽到這些善意的祝願,先生心裏很不是滋味。
不是懼老,而是他越來越感覺到“壽”字背後的空虛與乏味。如果精神與肉體能夠同步衰老,那是一種值得欣慰的和諧,而先生不是這樣。
頤養天年的日子謝先生過不來。養花養草玩鳥遛狗他不感興趣,下棋打牌更不會,甚至不辦壽,過節、過年均從簡。
在《我的西郊生活》裏,先生寫下這樣一段話:“我平生不甚用功,做文章也是隨心所欲,不忍過於苦了自己。唯有這夜闌人靜之後的這種寫作才是愜意的,也說得上是‘認真’的。”
寫作:做詩歌的“孩子”
讀過謝先生的詩歌與評論,我總覺得他是孤獨的,冒昧地這樣想。
謝冕自少年時代喜歡詩,喜古典詩,也喜新詩。古典詩,它站在高處,他是仰望的;新詩就在他身邊,很親切。古典詩好像一座高山在那兒,謝冕很向往,但是心向往之而不能及;新詩是身邊的,好像就是朋友,對新詩有一種很親近的感受。“我從少年時代就是詩歌少年,很喜歡詩,而且也學著寫。年紀大了對成熟的人生回顧起來,覺得自己怎麼那麼幼稚,那麼天真,居然寫了那麼多。”但感情很淳樸,謝冕從新詩中懂得了一個道理,即詩歌和人的情感、和人的內心世界是有關係的,特別是和自由的內心世界、一種無拘束的情感是有關係的。倘若離開了自由的表達,謝冕認為可以不要詩。正是因為詩歌是和心靈非常接近的一個文體,所以大家很喜歡詩,熱愛詩。受到“五四”新文學、“五四”新詩革命的一些前輩的影響,謝冕看到他們能夠把自己的內心世界表達得那麼充分,那麼無拘無束,便萌發了“這個境界實在是太美好了,我也要學”的想法。那時,謝冕知道胡適,知道郭沫若,但是後來出現了一些新的詩人,何其芳、卞之琳、林庚等,“我覺得他們的表達更契合我,和我更加靠近,我就是這樣接近了詩,學習詩,夢想做詩人。”
20世紀50年代,謝冕與其他5位作者共同寫成《回顧一次寫作——新詩發展概況》,“那是很複雜的一個產物,也可以說是少年無知,受到一種號召,那對詩歌曆史是歪曲的寫作、歪曲的表達。那也是曆史的產物,曲折、同時充滿了內心矛盾的產物,現在我把它保留下來了。”當時隱隱地感覺到這是錯的,但又不敢說不對,好像應該是對的。
謝冕一直盼望著新詩走出絕路,讓青年看到希望(希望即新詩能夠和我們的時代、和我們的內心世界結合得很好,從而表現出來的一種狀態)。於是到了十年動亂結束、政治的狂熱過去以後,到了新時期。20世紀70年代中期,“文革”結束前,遇到了現在的朦朧詩,後來又遇到了被流放的那些詩人的“地下寫作”,謝冕覺得他看到了希望:“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就是當時的心情。我當時能夠毫不猶豫地站在新詩潮的潮流當中,來表達我自己的感受,這就是我所盼望的詩歌,我所想念的詩歌,終於回來了。”
為師:尊重其自由發展
“盡量不要打擾我的學生吧,他們太忙。”在我提出要側麵采訪先生學生時,他特意叮囑我。
謝冕的學生,大多活躍在當今學術界。學生張誌忠說,謝先生尤為可貴的是他對青年詩人的著意扶持。30餘年間,他為青年詩人寫序作評,不遺餘力,在當代詩評家中可以說是為數最多用心最多的。收在《閱讀一生》中的《女性的天空》全輯,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早些年間和先生交談,我曾經勸他說,不用這樣來者不拒地接待和支持每一個來訪者、來信者的作序作評的懇求,這樣的雜事太多,沉不下心來,會妨礙了做更重要的學術研究。”但先生對曰:不能把青年人擋在門外啊。那些來自遠方的訪客和書信,在先生這裏得到了熱情的回響。不管是出版社的正式出版物,還是詩人們自己印刷的作品集;不管是有過一麵之緣,還是素不相識,在先生這裏都不會碰壁。甚至還有這樣的情形,一位不知名的青年人已經去世,他的哥哥為了滿足亡者的心願,將他的詩歌編成集子,到先生這裏求序,他欣然允諾。在先生這裏,與青年詩人的交流,並無等級差序,首先是一種情感和詩性的撞擊。就像魯迅當年,為那麼多的青年作家寫序,稱讚青年人的生命熱力,被魯迅評價過的青年作家,有許多今日已經湮沒無聞,反而是魯迅的文字成為評論文體的典範。但是,文學評論,畢竟不是選擇“績優股”和“潛力股”進行投資,扶植新人、推薦新作,以“新鬆恨不高千尺”的迫切,為新人新作推波助瀾,又在這種推助中,為當下文壇留下參差錯落的風景,才是這些真正有見識有熱情的大家風範。謝先生惜才,張誌忠上學時常在先生家吃飯,受到很大關照。畢業時被分配到總政文化部工作,但他一心想做學問,一日晚上,謝冕把張誌忠叫到自己的家中,主動幫他介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