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童年的美食(1 / 1)

小時候,沒有什麼好吃的,年夜飯成了一年中對美食的終極期待;而平時,最令我垂涎並百吃不厭的是油攤糯米粉(父親管那叫糍粑)。完成一盤糍粑會有一個前期的快樂鋪墊——選擇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父親用那輛破自行車馱著一袋糯米去軋米鋪軋粉,我則如快樂的跟屁蟲一路雀躍而隨,滿眼滿腦都是香噴噴的糍粑。

看父親做糍粑,就像完成一場儀式,用水油鹽將糯米粉調勻,不能太厚也不能太稀,厚了不易煎炸透,稀了又不易成型,當粉團揉到合適的程度才可加蔥花下鍋煎炸。我總喜歡在旁邊指揮父親,直到兩麵都煎成金黃微焦,然後一大坨沉甸甸地撂入盤子——那個香啊,滿院子都能聞到!也許與從小的糍粑情結有關,我至今仍超級愛吃糯米的東西,十來個團子吃下還不過癮(不是超市賣的冷凍小湯團,而是手工做的鴨蛋般大的那種)。有次同朋友說起記憶中的童年美食,朋友聽了不甚理解,不就是一團糯米粉下油鍋麼?他們怎能理解一盤糍粑所附帶的種種快樂因素?童年總是美好的,物質貧乏缺少娛樂的年代,一點不同於米飯的東西就成了美食,而徒步去軋趟粉也猶如郊遊般令人歡欣!

稍大,當時的縣委機關食堂每逢周六供應包子,有純肉餡和豆沙餡的,那在當時可是不得了的好東西,不是機關工作人員還吃不到。因為總是求大於供,於是每到周末,食堂幾個小窗口前就會排長隊,並且極有可能排到末了賣完啦!鑒於此,買包子的重任落在我肩上,因為我放學早,可以先去占位。於是每到周末下午,機關大院幾個結伴做作業的孩子一看到點兒了就手端各種器皿撒丫子直衝機關食堂,一路叫囂打鬧,快活得要命。

排隊買包子真是個折磨人的過程,眼看著前麵的人端著熱氣騰騰的包子走過,那個饞啊,還要擔心賣完了怎麼辦?還好當時大家生活水平相當,也都挺自覺的,否則若有人壟斷了大批包子而去,定會被背後所有人的白眼淹死!記得每次終於輪到我時,我常會激動得口吃,一時說不清要幾個甜的幾個鹹的——這毛病甚至到我工作後還沒根除,見了美食還會激動得語塞。

再富裕一點後,一種“高級”零食——冰激淩進入小縣城。記得當時昆山隻有現在人民路昆山賓館的位置有家稍像樣的食品店,店裏的營業員表情木訥,態度冷淡,仿佛他們擁有了什麼特權。我是沒錢買零食的,過年賺的壓歲錢往往沒過春天就沒影了,好在父親很寵我,隻要條件允許,他總會盡量滿足我的要求。我知道家裏經濟一般,因此不會無理取鬧,有一陣,每星期隻有周末晚上從青春裏趕去縣政府集體觀看《姿三四郎》(當時縣委辦公室有一台電視)時,會要求買一杯冰激淩。食品店的冷櫃裏通常隻有鹽水棒冰以及現在看來味道寡淡的可可雪糕之類,冰激淩是後來才有的,非常迷你的那種小杯,但味道勝出雪糕很多。這種小杯冰激淩比後來的光明牌冰磚更早進入昆山,成為我對冰激淩最早的認知。紙杯冰激淩的價格我已淡忘,總之不便宜,不然我不會總是等它快化了也舍不得吃掉。記憶中最傷心的一刻,是個夏天的黃昏,我得到了一杯念想了很久的冰激淩,可是過馬路時狠狠摔了一跤,因為天熱穿得少,膝蓋破了鮮血直流,我站在那裏嚎啕大哭,父親自然關心我的傷口,其實我根本不是因為腿疼,我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不遠處爛成一攤的冰激淩上——好傷心!當然我沒好意思提出再買一個。我知道父母的錢就那麼點,要養家還要養老家的爺爺奶奶!

長大後,發現父親超愛吃冰激淩,可是小時候他似乎從未嚐過我手裏的冰激淩,他是舍不得吧。父親老了,我常會買冰激淩給他吃,買最貴的,哈根達斯之類。

咳,童年的美食在如今看來不過是最普通的東西,甚至我們已不屑於去吃它。油煎的糍粑有“垃圾食品”之嫌,包子似乎上不了桌麵,而冰激淩一年四季隨時可吃到,一點不稀奇了。但它們曾將我喂養得結實健壯,真切而深刻地烙在童年的記憶裏,反倒是如今精細昂貴的食物令我的體重再沒超過100斤。父親總嫌我瘦,希望我吃胖點,可是如今的我,真的再沒有兒時狼吞虎咽的勁兒了。也許世間萬事萬物都是一樣的,缺乏時,總令人期待,而擁有了,我們反而會失去欲望,喪失了被感動的能力。

(2009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