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前兩天晚上,陳宗揚和胡九妹趁兩人當值,找了後花園一處偏僻廂房幽會,偏巧女官楊水嬌提著燈籠經過,聽見聲音便推門進去,陳宗揚來不及穿上衣服,索性一把抱住楊水嬌親吻,嘴裏胡亂說些情話,嚇得楊水嬌直哭。胡九妹也趁勢在旁邊嚇唬她,這種事情不光彩,咱們三人說出去都脫不了幹係,要快活一起快活,要死一起死。楊水嬌拚力掙脫陳宗揚,一路哭啼著逃了,連燈籠都沒拿。夫妻倆也心懷忐忑,等了兩天,並無動靜,陳宗揚便放心了,可是胡九妹總覺得事情沒完,所以天父下凡的時候,她跪在下麵,緊張得連貼身夾衣都濕了。
也是這天下午,菀祥到東王府給王娘們送唐宮迎蝶香粉。此時前殿正上演威嚴盛大的天父下凡,後殿的王娘們卻一派旖旎悠閑。嬌小活潑的施王娘穿上新製的裙子,轉來轉去讓人點評,又拿出一堆新的頭巾、手帕、披肩給菀祥看。菀祥隨意翻了翻,口裏當然少不了讚美,待看到一件繡著鳳穿牡丹的彩色披肩時,手不禁一抖。
這是大姐鸞祥的繡工,絕對不會錯。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這個圖樣,那年上元燈節讓鸞祥最出風頭的繡鞋上,就是一模一樣、金碧絢爛的鳳穿牡丹圖。她借故要看仔細些,舉著披肩走到窗前清淨有風處,湊在鼻子上輕輕一聞,是大姐的香味,真真切切。從小她就愛聞大姐身上的香,甜甜的素馨香味,全家人裏麵大姐最香,這個味道她太熟悉了。
隻是,大姐不是已經離開天京城了嗎?她的繡工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而這明明是新針新線的刺繡,從香味判斷不超一天。難道大姐還在城裏?菀祥激動不已,忙向施王娘追問刺繡的來曆,又急匆匆找到善祥。善祥知道妹妹的嗅覺天生靈異,不會有誤,又親眼見實那鳳穿牡丹刺繡的確出自大姐之手,她心急知道鸞祥消息,央求楊秀清相助,楊秀清知道善祥一向最掛記這個姐姐,當即下令遍查。
消息來得很快。
這晚一更天,東殿二府門的大鼓又咚咚敲響,遠的近的王侯將相匆匆趕往東王府。天父一日之內再次下凡,前所未有,想必事情緊急重大,每個人都惴惴地捏著把汗。
隻見那天父巍巍在上,滿麵怒色,良久不發一聲,等待的靜寂裏,連一個寒噤的聲音都嫌刺耳。
“陳宗揚到了沒有?”天父問道。胡九妹一驚,手腳已發起抖來。
女官稟報道:“諸官都到齊了,隻有陳丞相遠在下關,現仍未到,求天父寬心恕罪。”
“既然如此,留昌輝、達開、侯相及三府各官陪朕靜候,其餘朝官不必在此伺候,各自回衙理事。”
至三更,陳宗揚終於趕到,天父命移金塌至府二門,眾官皆跪下候旨。
天父對韋昌輝和石達開說道:“鎖起盧賢拔、陳宗揚來,手腳均須拷好。”
“小子遵旨,求天父寬心。”
天父又對楊長妹和石汀蘭說:“將謝滿妹、胡九妹鎖起,手腳縛好。”
“請求天父寬心,小女謹遵聖旨。”
“陳宗揚!”天父厲聲道,“你可曾與妻子胡九妹犯過天條?”
胡九妹一聽這句,手腳俱軟,跪也跪不住了,向一邊歪去。
陳宗揚強作鎮定地答道:“小子不敢。”
天父怒道:“陳宗揚,你知道周錫能、黃以鎮二人可曾瞞得過天父嗎?你還不據實招來!”
陳宗揚隻好說:“小子有罪,曾犯過一次而已。”
“大膽!你還敢當麵欺瞞朕嗎?”
那邊胡九妹慌忙哀哀實告:“不敢欺瞞天父,一共犯過五次。”
陳宗揚磕頭求饒:“求天父念我們是夫妻,又是老兄弟、老姊妹,求天父寬赦死罪。”
“你與妻子私合,尚可以赦宥,你從實招來,有沒有起心要苟合別的姐妹?”
“小子真的沒有。”
“你夫妻二人再從實招來,有沒有私設牢獄,關押訛詐無辜的姐妹?”
胡九妹臉色慘白,陳宗揚搶著答道:“小子不明白天父所說為何,小子真的沒有啊。”
“死到臨頭,你還不招!”天父怒不可遏,一手抓起金龍枕狠擲過去,“你與妻子私合,被人撞破,竟敢色膽包天,要將那清白之人拉下染缸;你們夫妻為謀私利,掩人耳目,竟然天良喪盡,將那柔弱孤苦的孕婦關在地牢之下,整整五個月不見天日,又要日夜趕針刺繡,身體備受摧殘,滿頭青絲俱變白發。你們這對狗男女,竟然還敢說真的沒有?!”
陳宗揚、胡九妹隻連連叩頭,哀呼天父開恩,恕宥死罪。
天父鐵青著臉,命人將他們拉下。
輪到盧賢拔受審,他自知隱瞞無用,便坦白道:“小子不孝,勞我天父下凡,小子與妻一共犯過天條三次,自知罪該萬死,懇求天父開恩赦過,自此以後,當痛洗前非,立功贖罪,永誌不忘。”
天父沉著臉說:“你身居侯爵,當誌在軍民,為何要以身試法?姑念你原有真心,對天事主,且自知悔罪,直認不辭,朕這次便準你所求,赦免死罪。”
說罷又大聲喚命韋昌輝、石達開道:“陳宗揚夫婦屢犯天條,已經獲罪,又欲誘穢他人,構害忠良弱小,罪無可恕,當一同斬首示眾。至於盧賢拔身居顯職,不知自檢,竟致夫婦同違天令,你們應將我的意思傳給你們四兄,以重法治他。”
眾人伏地高呼遵旨,天父回天。
案子一點兒都沒拖遝,陳宗揚夫婦次日被斬首示眾,盧賢拔處以革職並免枷遊營。疏附衙密探當晚向楊秀清彙報了朝野上下的反應,聽罷他蹙著眉頭,若有所思。
“善祥,你最懂我心,知道本王在擔憂什麼嗎?”
“殿下向來公正無私,賞罰分明,但是盧丞相的處置容易授人話柄。”
“按理按法,陳宗揚、盧賢拔夫婦都犯了天條,應該按同等罪處。”
“可是盧丞相與殿下感情深厚,你不忍心下手。”
“我真心信任的朋友不多,他是一個。無論別人如何非議本王,盧賢拔我殺不得。”
“恕善祥直言,夫妻之道是人之倫常,盧丞相所犯的錯,本不是錯,即便是陳宗揚夫婦行徑如何惡劣,但在這一條上也罪不至死。天京城男女分館,夫婦各異,這一條不合人情已久,我隻怕刑罰越嚴酷,民心失得就越快。”
“這也是本王的一塊心病,從前在永安曾許下諾言,打下小天堂便許夫婦完聚。但眼下北伐西征戰事正緊,我怕兵士們惦記著家庭之樂,泄了士氣,影響鬥誌,隻能嚴令全城分館,男女禁足。這也是一時權宜,待全軍一鼓作氣打下北京,我會盡早鋪排各家團聚,不要再說了。”
這件事楊秀清還是那麼固執,每一次提起男女分館的話題都是無果,善祥知趣地住了口。想起姐夫為了和姐姐見一麵而冤死,想起在女館前哭著喊娘的小孩,甚至陳宗揚和胡九妹也有可憐之處,她心裏憂痛,不禁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我有主意了。”楊秀清忽然開心地叫道,“偏袒盧賢拔,是本王的錯,公正而言,要罰就該罰本王!這樣盧賢拔可保,下麵的人也沒話說了。”
數日之後,天父再次下凡,責怪東王楊秀清執法不嚴,不足以服天下,命女官當場杖責五十板,以示儆戒。
這一幕讓人看得心情複雜。
板杖打在他身上,縱然知道不會下手很重,但還是每一聲都讓人驚心。眼見這人身上落下道道傷痕,晚上要敷著熱巾,趴在榻上聽文諭,善祥真是又心痛又無奈。
“疼不疼?”她歪著頭問。
“疼死了。”他叫喚起來,“屁股都打腫了,不信你掀起來看看。”
“呸,活該!”
“奇怪,你罵了一句,倒好了幾分,再罵一句聽聽。”
“偏不。”
“你不罵也就算了,可是千萬別說‘好哥哥’。”
“我為什麼要說‘好哥哥’?”
“哎喲,一說這句就格外地疼,叫你別說。”
“偏說,偏說,好哥哥,好哥哥!”
楊秀清大笑應道:“哎,好哥哥我……”
善祥氣得跺腳,作勢要把手裏的文諭打過去。
楊秀清笑著望她,把剛才那句話說完:“……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