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遊戲!黃小路狠狠地揮了揮拳頭。我是個遊戲天才,任何時候都不會向遊戲低頭的。
夢境裏和姬承的對話仿佛是某種暗示,黃小路覺得,自己應該去尋找那根浮在水麵上的救命稻草。林霽月雖然離開了,但那並不意味著他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比如說,殤州鐵牙部落裏的誇父們,他們都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朋友;比如說,雷州沉風沼澤巫寨裏的巫民們,他們也都會信任自己。還有其他各項任務裏認識的一些人……總會有人能幫助自己,不會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的。
更何況,黃小路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最有可能幫助自己的人,那就是他過去的上司謝子華。現在謝子華和黃小路平級了,但過去,他多次給自己下達過任務,多次看著自己完美地完成任務,他應該不會輕易相信自己是一個叛徒。也許可以找他出出主意。
黃小路想通了之後,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走下山來,他發現合江鎮進入了很多官兵,說明官府已經發現了這裏發生的慘劇。他沒法進去偷馬了,隻能先沿著大路躲躲閃閃地走出去很遠,然後襲擊了一名路人,搶走了他的馬。這樣的招數交給林霽月來做自然是熟門熟路,但現在隻有他在,一腳把那名可憐的騎士踢下馬的時候,心裏還是難免會有些內疚的。
“真對不起。”他咕噥著,打著馬飛快地逃離,連事先想好的留幾枚金銖作補償都忘得一幹二淨。他忽然意識到了林霽月對他有多麼重要。他始終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許多時候會受困於內心的一些守則和信條,林霽月卻不會有這樣的問題,所以她實在是對自己最有益的一個補充。林霽月的不落小節,林霽月的刁鑽古怪,林霽月的蔑視規條,正好能完美地彌補自己性格裏的一些缺陷,自己能夠成功地完成那些任務,林霽月所起到的作用,其實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
但現在,空陷入對林霽月的懷念也無濟於事。黃小路強打起精神,拿汗巾蒙住臉以免被人認出來,很快趕回了青石城。近期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他覺得幾位宗主和旗領應該都還沒有走,還會在青石坐鎮指揮。這樣做很冒險,但卻也有著險中求勝的味道:旁人都以為發生了叛徒事件後,宗主們肯定會迅速撤離,離青石越遠越好,但他們卻想不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一次,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天驅高層果然並沒有離開,隻是把駐紮的地點改到了一家客棧。隻有身受重傷的長溟宗宗主因為傷勢沉重不便移動,繼續留在那家牲畜行裏養傷。
黃小路冒著風險偷聽了一次宗主們的會議。如他所料,他現在已經成為了天驅最大的叛徒,全九州的天驅武士都將會接到命令捉拿他。天驅是一個在曆史上經受過許多嚴酷絞殺的組織,所以同樣的,他們也培養出了心狠手辣的作風,對於必須鏟除的敵人,不會絲毫留情。
但黃小路從窗縫裏偷偷看到了謝子華的表情。當其他人痛斥著黃小路的忘恩負義、敗壞天驅名譽的時候,謝子華雖然並沒有說什麼,表情裏卻明顯帶有一種不以為然。這種表情讓黃小路很是欣慰,這說明謝子華並不相信那些“證據確鑿”的推斷,他還是相信自己的清白無辜的。
也許真的能拜托謝子華幫助自己找出幕後陷害自己的奸細,黃小路毫不懷疑天驅內部存在著這樣的人。把他揪出來,找到此人和辰月串通的證據,那自己還能有翻盤的可能性。
他在另一家客棧用假名字要了一個房間,呼呼大睡了一整夜,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他來到天驅們所住的客棧,確認謝子華沒有在房間裏之後,從門縫下偷偷給他塞了一張紙條進去,紙條上寫著:“我需要立即和你會麵。”
他猶豫了許久,到底是使用自己的筆跡還是故意把字寫的歪歪扭扭,以免讓人辨認出來。他和謝子華過去時常通信,對方自然認得出他的筆跡,但如果這張紙條被其他天驅看到了,也許就糟糕了。所以最後他還是用左手故意用很拙劣的字體寫下了這張字條,然後希望謝子華能猜出他的身份。
他焦躁不安地在客棧對麵的茶鋪裏等待著,一邊喝著劣質的混雜著羊皮味道的茶水,一邊等待謝子華歸來。好在並沒有等多久,謝子華就出現了,他連忙跟了過去。
謝子華進入了房間,在房間裏呆了有那麼一小會兒,黃小路相信他肯定讀到了那張字條。重新打開門之後,謝子華走出來,急匆匆地向著客棧外走去。
奇怪了,黃小路想,我還沒有給他留下聯絡的方法,怎麼他就自己出去了,難道他已經知道自己在哪兒了?他跟在謝子華身後,一路跟著他走,當經過自己住的客棧時,他有那麼一點期待,但謝子華絲毫沒有停步,徑直走了過去。
黃小路突然明白過來了:還有另外的一個人是謝子華等待著與之會麵的。由於這張字條沒有任何標明身份的地方,謝子華一定誤會了,以為這是他事先約好了的對象,所以才那麼著急地趕過去。黃小路有些沮喪,但轉念一想,看看是什麼人要和謝子華秘密會麵也不錯。
他小心翼翼地跟蹤著謝子華。謝子華顯得非常謹慎,一路上多次突然回頭,似乎是為了抓住可能的跟蹤者,幸好這時侯的黃小路跟蹤經驗已經非常豐富了,見到謝子華回頭就趕忙縮到人堆裏去,或是扭頭裝作看路邊的貨物,因此並沒有被識破。他的好奇心倒是越來越盛了,很想知道謝子華如此小心到底是為了見什麼人。
但當謝子華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卻大大地吃了一驚,同時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實在沒有想到,針對自己的陰謀會來得那麼大,影像那麼深遠,甚至讓他產生了一點“老子究竟何德何能”的無畏感慨。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啊?”他忍不住自言自語,“我有那麼值錢嗎?需要你們這樣來對付我?”
謝子華走進的,正是那家牲畜行。身受重傷的長溟宗宗主萬斯年正在裏麵養傷。謝子華要見的就是這位宗主。他們倆是一夥的。
萬斯年的遇襲受傷,看來是假的。
八、
黃小路回想著整個事件的起點。在那個原本是令天驅們熱血澎湃的夜晚,長溟宗宗主萬斯年卻遭到了敵人的襲擊,自己身受重傷,由他保管著的天驅支持者的名單也落入了敵人的手裏。從那時候開始,林霽月和自己就落入了嫌疑之地,而後來的合江鎮的事變,隻不過是把這種嫌疑徹底坐實了而已。
但現在看起來,萬斯年的受傷是假的,而這件事也就變得微妙起來了。萬斯年自己就是名單的保管人,他完全可以等到散會之後,輕鬆隨意地去往帝都天啟城,把名單交給皇帝。甚至於這份名單他根本有可能早就知會了皇帝,而皇帝多半已經在秘密布置如何對付那些天驅的支持者了。
那他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添加這一場戲呢?黃小路苦苦分析著,發現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解釋不通,除了那一點:就是要借助名單的重要性來陷害自己,把黃林二人一起驅逐出天驅的隊伍。
為什麼?他咬著牙想,為什麼萬斯年要這樣做?他已經是天驅的七位宗主之一,是這個大陸上掌握著強大的秘密權勢的人了,為什麼要和自己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為難?
他忽然渾身一顫,想到了一個最為可怕的答案:萬斯年,或者說萬斯年背後的操縱者,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黃小路並不是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九州土著,他是一個外來的侵略者,一個異世界的怪物。現在有人知道了這一點!
這是僅有的能說得通的解釋了,因為這正是黃小路身上唯一的一點與眾不同之處。雖然還無法弄清楚對方為什麼要這樣陷害自己、把自己清除出天驅武士團,但這個動機的源頭,應該是和他的特殊身份相關的。
黃小路進一步想到了李彬,想到了李彬扮演的角色龍焚天,想到了李彬在起初瘋得比較厲害的時候,曾經喊出過的那句話:“把我的指環還給我!”現在想來,雖然龍焚天並沒有被公開驅逐出天驅,仍然保持著功臣的形象,但誰知道他私底下有沒有被萬斯年威脅過呢?說不定龍焚天的那一趟莫名其妙的巫寨之旅,就是為了躲避萬斯年而走出的一步棋呢?
難道真有人能辨別出“外來者”?黃小路緊盯著牲畜行的大門,心裏一片混亂。
入夜以後。
喧鬧了一整天的青石城終於慢慢地安靜下來,雖然空氣中那股淡淡的牲畜的氣味仍然在飄蕩。天驅武士團長溟宗宗主萬斯年躺在病床上,身上被包裹得好似粽子,呼吸的氣息也顯得急促而微弱。但他自己知道,他並沒有受傷,這起事件隻是一個精心的策劃而已。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萬斯年的眉頭微微一皺:“是誰?”
“是我,黃小路。我想要見你。”門外的人用輕聲但卻很清晰的聲音回答說。
萬斯年的眉頭皺的更緊,但很快就舒展開了。他的手指對著虛空輕輕一動,門閂移開了。
“進來吧,門已經打開了。”萬斯年說。
黃小路推開門進了屋,再把房門重新別上。萬斯年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神色如常,呼吸平緩,沒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果然,在我麵前你已經不必偽裝了。”黃小路一邊說,一邊在椅子上坐下。
“的確不必,既然你已經猜到了,”萬斯年笑容可掬地說,“我很佩服你的膽量,明明知道這件事是我策劃的,還敢來找我。”
“因為隻有你才能解開我的疑惑,”黃小路回答說,“你到底是什麼人?是真正的萬斯年萬宗主,還是一個冒牌貨?”
“我是真的萬斯年,如假包換,”萬斯年依舊帶著笑容,“隻不過,我對天驅的信仰已經是假的了。而我對神的信仰,才是真的。”
“對神的信仰……辰月教的神,對嗎?”黃小路並不感到吃驚。
“辰月的神,就是九州的神,”萬斯年說,“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奉著神的旨意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