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是孔子和孟子的故鄉,很可能還是莊子的故鄉。他們都是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最偉大的文人。
他們是在思想和創造方麵具有偉大勇氣的人物,是極為卓越的超凡人物,其性質是由山東這片土地決定的,當然他們後來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這片土地。他們影響了後來的山東人,對我個人的人格形成有極大關係。
我的《古船》《九月寓言》《家族》,還有我的許多中短篇,都有強烈的孔孟以及莊子的影響,它們許多時候是化為血液一樣在作者身上周流的,作者在創作中,並不是具體地引用先賢的思想。
文學與音樂/追逐它們的高度
我認為好的文學語言好的創作,會有一種韻律統領的,從一篇一部到一生的所有作品。作家如果具有音樂的訓練,能操弄一種或幾種樂器,將是難得的條件。我在這方麵受益很大。
音樂無限開闊的意象、無限詮釋的空間,都是真正優秀的文學作品應該具備的特質。音樂與詩是同等的,文學中的小說應該去追逐它們的高度。
寫人生的剖麵/主人公的成長
小說可以寫人生的一個剖麵,以表現豐富的人性;但許多時候更可以寫人的成長。成長的過程,往往是最有意思的,對這個過程的展現,會看出作家本人的洞察力和分析力。
一個人的成長,必然關係到社會環境和自然環境。這兩個環境與一個人的故事交織起來,該是多麼豐富和複雜。
關於作品中的“啞藥”/對不自由的抗議
我在小說中提到了“啞藥”—一種食後能致殘、即讓人不再具有說話能力的藥。這更多是在傳說中才有的,現實中並未聽說出現過。傳說中民間有這種藥,大概是隱秘的中藥之一種吧。是很可怕的藥。
我作品中這樣談“啞藥”,是一種深意,一種比喻,即對言論不自由的抗議。
作品中人物的名字/中外皆愛取“外號”
我的作品中的人物名字,不一定是真正合乎中國人取名規範的,即不一定有姓氏有名字,而是沿用民間對人的一些俗稱—外號。
中外沒有例外,大概都願意給人起外號。中國民間給人取外號是五花八門、極其隨意和靈活的,它們有時真是傳神。有些外號,還包含了極為豐富的時代與文化的、民俗的內容。如“酒壇”,可能是個有很大酒量的人;“小豁”一定是個兔唇或說話像兔唇的人;“老支書”,如果不是擔任過支部書記的職務,就一定是有那樣的氣質和風度,這又不能說是外號了。
作品最後的彗星尾巴
一部作品寫完了,有時用省略號來結束,可能是許多意思還沒有表達出來—用中國一個成語所說的,就是“意猶未盡”。
有時覺得結束得太突兀了,就加上了這樣一個“彗星尾巴”。
第一首長詩
那是我發表的第一首較長的詩,叫《訪司號員》,寫一個老紅軍在和平時代仍然喜歡每天吹號的故事。
他是當年部隊上的一個司號員。具體說,那個“老紅軍”沒有確指真實中的哪一個人,可視為文學的虛構和想象。
不僅是溫柔賢淑的女性/成熟女人的故事
我也寫了一些成熟的、不太溫柔甚至刁鑽的女人,她們沒有被翻譯過去,所以給人域外讀者這樣的印象:隻寫少女之類。
我寫了《九月寓言》中的“大腳肥肩”,這個女人就成熟而邪惡,還有不少的怪癖。2003年出版的長篇小說《醜行或浪漫》中的主人公“劉蜜蠟”,即是一個成熟的、閱曆極豐富的女人。
小說語言與散文文論的語言
小說的語言要根據需要—氣氛人物環境乃至於風格,等等的需要去選擇。我的作品有不少是寫農村的,所以難免要采用一些方言。方言是極有形象感和表現力的,也比書麵語要生動許多。
有些人物,他必須使用自己地方的話才更像他;有些環境,必須使用方言來描述才更逼真。
而散文或文論,就要使用通用語言來寫作,這樣才表達得清晰。
文學的道德價值/積極的激動和消極的激動
作品的“道德價值”更多的時候是極曲折地表達的,有時候甚至可以說,越曲折越好。文學中裸露的道德說教常常是低劣的。還有,這裏的“道德”,也是極寬泛的一個概念。就是說,文學家可以有自己特殊的道德尺度。在許多人看來未必會從道德上加以肯定的事物,有時文學家卻是極力倡揚和讚同的。
作品讓人激動是好的,即便是“消極的激動”,也會轉化為正麵的力量。
作品無害而有趣,十分有趣,這本身就是一種美;而美,最後也隻能是一種道德的力量。
有根的人/行走的結果
一個有根的人,他的行走與無根的人是不同的。有根的人,旅行中常常可以對照一些東西,比如文化風情及其他,等等。無根的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東西方的區別當然很大。但我們常常把這種區別誇大了。人性其實是差不多的,隻有一些生活習氣差別明顯。這就是我們山東哲人孟子所說的“性相近,習相遠”。人性才是本質。
我這些年每年都去國內南北方的城市和鄉村走走,也大約每年去一次國外。看不完的外部世界,更是看不完的自己的鄉土—越是看外邊多了,越是覺得自己的鄉土厚重博大—這大概也是出去看的結果、出去看的目的之一吧。
沉入自己的世界/小山村
我正在集中時間寫新作品,是一部長篇。很久沒有寫長一點的作品了,這次寫得很沉入—沉入自己的想象世界。
我寫作時住在一個小山村裏,這個小村很美,村子中間有一條奔騰不息的流泉。
2006年10月28日
文苑三探
湖邊會館
萊西湖是我看過的北方半島地區最美麗的地方之一。這麼大的一片湖水,簡直是上天賜予的一大寶物!在湖邊上建一個萬鬆浦書院會館,是上上之選。我一直在想,從這上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來看,學者們寫作者們真是辛苦折磨,步履維艱,讓他們有一個安心思考、潛心做學問的地方,就是積一大功業之事。湖邊和海邊的人這樣做了。這種付出在一個物質主義占主調的時代似乎有些傻氣,會有不同的狹促心在笑呢。可是仍然要做,因為這是有意義的事。
個人的力量是微薄的,但要貢獻出來。一個地方的力量也許不大,但也當舉力支持文明。現在奇怪的是,遍地樓堂館所豪華之居沒有多少憤憤哀聲,每見新廟舊廟則要入門焚香,而教育和人文發奮之地卻要遭受質疑。對待的辦法就是努力做下去,不必追求虛榮,更不必浮躁。要相信積累的意義和力量。做好的、有意義的事就像寫文章,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最後成就起來。
書院是中國的偉大傳統,今天的堅守十分不易,因為要防止走調,防止形似而實非。如果一開始就非,以後有正形也難。所以現在死板一點也不怕,怕的倒是油滑心一起,聰明心一生,事業也就毀掉了。
書院其實不是教學的地方,尤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教學。那樣有大學就行了,就完全足夠了。
書院,我的理解是積書愛文、獨立思索之地—應該說是“思悟之地”。
有思悟力的人會喜歡書院。她能靜下來。因為現在靜地難尋。她將用各種方法傳播和學習自己民族的優秀文化。
書院的學術活動也有不少,下一步還會有一些研修班之類。但這不會是她的主要方向。書院是抵製虛榮的,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論大小,隻要有利於世道人心,就要一點一點做下去,最好是默默地做。這就是我們的理想。
萬鬆浦書院有各方支援,大有長進,實在令人高興。如今書院內國內第一家詩歌圖書館和博物館又在建設中,這都是積累文明的事業。我們這些專業寫作人再忙,也要盡自己的力量來做、來幫。能做多少做多少,這像寫作一樣有意義。
如今有了湖邊會館,聯手向前,即可大大加強學術縱深。以前的書院隻在大海邊,有廣闊情懷的樣子;而今在湖邊,有另一種心趣。這座會館和這片湖水相得益彰,必為半島一大文化勝地。
我們為這裏做的事情太少,是湖邊人的氣魄感動了我們。今後,隻要是文明事業,我們就要不怕辛苦地去做。隻要是對野蠻有中和衝蕩的事業,我們就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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