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戲子離大師到底有多遠(1 / 1)

戲子離大師到底有多遠

文娛&生活

作者:王人博

戲子是戲台上的演員,並帶著輕佻的喝彩;戲台上的大師既是伶人也是戲,如梅蘭芳尊者。

在《牡丹亭》裏,梅蘭芳飾演的是杜麗娘,一櫻花季的少女。那溫婉的唱音就像那一園的春色,映撫著少女的春心。但那還是一出隻能聽不能看的戲。你想想:一個上了年歲的爺子扮飾著少女的麵容與身姿,給人的會是怎樣的一種滋味?說真的,有點反胃。所以,以後就改了習慣:隻聽不看。幾年前,白先勇重新打造的青春版《牡丹亭》,雖說唱音不及大師,青年演員的扮相還是討人喜歡。所謂大師者,可聽而不可看之人也。這話有點冒犯,卻是真感受。這也讓我對“戲子”與“大師”這兩個角色生了疑惑。

戲子的悲哀不在於他的職業,而在於他的身世。他卑微的出身就是一把銳利的匕首,斬斷了他與藝術的一切因緣。戲子的“假”還有個源頭,那就是戲本身。戲不是人生,戲是編出來的,靠的是人去“演”;人生是實在的,靠的是人去活。這樣說也行:戲的本源是假,對假的東西,你演得越好,你透著的本質也越假。這就是人們常把一個不真實的人形容為“好演員”的緣故。對戲子的輕蔑還有個因由,說他是無德之人。這個也不準確。無德之人不都是戲子,戲子也不都是無德之人。一個人若被極端地殘虐,變形是容易的。誰也不敢說自己就是天生的英雄。陳凱歌的《霸王別姬》最震人心魄的一幕不是故事,而是一句對白—遭受殘虐的程蝶衣指著段小樓痛罵的那一句:“今兒誰道是小人作亂,禍從天降,哪知這都是我們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這裏的,我早就不是東西了,可現在連楚霸王都跪地求饒了,這京劇能不亡嗎,能不亡嗎?報應,真是報應!”誰說絕望無助的程蝶衣隻是個戲子,分明是一池的冰清玉潔!

越說越糊塗:到底戲子離大師有多遠?我不知道。但,大師肯定是個愛唱戲的人。這裏的“愛”字有點曖昧。我說的意思是:大師首先是個戲子。他從戲道是出於自覺還是生活所迫,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歡演、喜歡唱,以唱為業,以演為生,投放了全部的心身。當然,也得演得好、唱得好。所謂好,就是人生與戲結為一體: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憂我憂,你喜我喜;你痛我痛,你憐我憐。台上是好漢,人生裏也是英雄。

說件小事:

梅蘭芳一次在北京政協禮堂演《鳳還巢》,當唱到“遵父命在簾內偷覷才郎”一段時,因一時失神少唱了一句。為了彌補過失,他在表演偷看時的情節上多做了幾個動作。場上的演員與劇團人員都認為,這是為加強表演人物偷看時的羞澀感,故意把這句唱詞省掉。演後,大家都稱許這改動,向他表示祝賀。他卻淡淡地笑了笑:“今天不是我改得好,是一時失神,把那句唱詞給忘了,沒有辦法才用動作把這個沒唱出來的腔遮蓋過去。這是一出演了多年的經典劇目,我真是對不起觀眾,我應該向大家檢討。”

成了大名以後還是戲子,持守著“以唱為業,以演為生”是大師之為大師最要緊的關節。梅蘭芳之為大師,不在別的,隻是對這戲道的持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