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也許易於捉摸
專欄
傳奇愛情故事,初遇大多不同凡響。杜麗娘遊了園,夢中會見柳夢梅;賈寶玉初看林黛玉,就笑稱“這妹妹我認得的”;許仙雨中渡船會白娘子;紅拂一見李靖就晚上跑來跟著夜奔;司馬相如《鳳求凰》把卓文君勾回家當酒館老板娘。連西門慶潘金蓮這奸夫淫婦,都有疑似命中注定的開場:潘金蓮失手落了叉竿,打在西門慶頭上。
這些故事的邏輯,可以這麼理解:上天注定的伴侶,必然不會輕易得來,不會是三叔叔介紹的單位同事、四姨媽生日宴上認識的飯店廚子。他出現時必須腳駕祥雲金光護體,不說頭戴冕旒冠身穿赭黃袍,但一定得有個什麼瞬間,證明一切與眾不同。
比如,他撿了你的手帕;比如,你和她用同一款手機;神秘的巧合會讓人愈加相信,這一切來得不平凡。偉大的愛情需要傳奇的開始,因為,在大多數邏輯裏,傳奇的開始意味著命運的巧妙安排。
總而言之,大家都默認了,命運不喜歡平凡生活,命運也喜歡驚喜,就像老阿姨們喜歡八點檔電視劇;命運不會設定你家隔壁的張三是理想伴侶,不會把你從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學李四當作你的命定情人。
命運需要你去偵察叩問,像解謎題似的,一把把鑰匙開門到最後,才見得到意中人—好吧,為什麼這會兒的命運,聽上去像中學考試的出題老師?“答對這些題才能得滿分!不然就蹲班!”而且,命運總會給你點提示,你夢見了誰;你在浪漫的流星之夜、遊園會或下雨天遇見了誰,那就是上帝指派的對象。在這些故事裏,上帝就是個心如少女的言情編劇。
趣味在於,古往今來世上人類,總在揣測命運的意思,然後據此來幻想自己的將來。
許多人對愛情的幻想,其實也無非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的邏輯,總覺得苦盡甘來,能求個轟轟烈烈。這其實是把命運當作了出卷老師,覺得愛情該像一切言情電影,有流星、有雨夜、有驀然回首,最後大鳴大放—命運一定會把這一切照顧周全的,因為命運無所不能。
但如果換個想法:也許命運真的懵然未鑿,沒有被人類的言情片洗腦;也許命運真的善良而天真,在一開始,就已把你命中注定的愛情交托給你,而沒有考慮門戶、財富、王子這些因素呢?
也許命運相信平淡而天真,不覺得流星、宿命、因緣、磨難這些因素,就願意你快樂地享受這一切,而你誤解了命運的意思,把手中的命定情侶拋開,繼續繞世界受苦磨難,相信要試過許多次,才找到命運的真正安排呢?—當然,這聽上去又像是天意作弄人:原來天意就是喜歡讓你後悔,很多年後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繞了個大彎,已經把該錯過的錯過了。
人類都或多或少,會有段時光,把自己當作一部敘事作品的主角。
年輕時,許多人懷著浪漫情愫,覺得命運有情有意,自己一定會迎來王子或公主,或是浪漫的情節;年長之後,又會覺得命運冷酷無情,存心懲罰自己,走到哪是哪兒吧。這兩種情懷都下意識地,把命運給擬人化了,好像命運是個言情劇編劇或冷酷惡毒老巫婆似的。其實,命運也許質樸簡單,就好像季節循環那樣易於捉摸。
大多數宗教到後來,都會有這麼個類似念頭:少想,順應。在發明時光機之前,這大概是人類應對眾神與命運,最好的法子。
張佳瑋,
網名信陵公子,昵稱漲工資。
80後專欄作家。著有長篇小說
《傾城》、《再見帕裏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