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陳白狼是外號,真名字叫陳文軒,一個文雅的名字。可他的為人和名字不符,是有名的青皮、屎蛋、無浪憂。據說陳白狼也是槐莊人,從小父母早亡,是在姥娘家長大的,廣仁對他並不熟悉,他成了紅槍會舵主後才遠遠的見過幾麵。此人心狠手辣,是個人見人憎的家夥。他曾經是“紅槍會”的付舵主,尤其是前年跟著廣義驅逐軍閥王子修部,圍攻昌城十五天後,躍身一變成了英雄,此後變本加厲肆無忌憚著實風光了一陣。
紅槍會被官府圍剿,柳莊的紅槍會頭目韓飆子被抓處以極刑。而陳白狼消息靈通躲到外縣逃過一命,看到風頭一過又跑回來了。
平日裏廣仁嬲都不嬲他,更不要說和他打交道。可今日裏卻找上門來了,廣仁知道來者不善,冷笑一聲說“是個狸貓就來充鐵狸子,我去會會他,看他能放什麼騷”,說完抬腚要去。
韓繼業一把拉住他,“東家,這樣的人你給他三分顏色他就想開染坊,他不配你迎,讓他自己來”。
韓繼業嘴裏露出輕諷的笑意,隨即吩咐夥計“去,叫他進來”
陳白狼一行三人,後麵兩人短打裝扮,黑綢帶軋腰,腳蹬牛鼻子鞋,滿身疙瘩肉,露出的胳膊上刺著紅色的槍頭,一看便知是原來紅槍會的打手。
再看那陳白狼,黃皮子幹巴臉,中等個,精幹麻利的一個人,可細一端詳,長著一副掃帚眉,閃爍著白多黑少的眼珠,仿若白樟腦丸上趴著一隻死臭蟲,尤其是一雙外眼角向額角處斜吊著。
廣仁細看之下暗抽一口冷氣,這是典型的三白眼珠外加吊白眼,怪不得人們叫他白眼狼。這長相注定了是寡情薄意、腹藏蛇蠍之心,反複無常心黑手辣。
廣仁正在暗自給他相麵,陳白狼拱手作揖剛要招呼,韓繼業搶過話頭冷笑道“哎呀,我當是誰啊?這不是陳舵主嗎,怎麼今兒肯來賞光”
那陳白狼也不含糊,聽著諷刺的話語毫無表情,權當是沒聽見,作完揖回道“孟東家,久仰久仰,舵主是不敢再叫了,那樣會要我的命”。他還是滿伶俐的,不接韓繼業的話茬,對著廣仁說話。
兩個打手站在他的身後豎著凶眼。
當介紹到韓繼業時,韓繼業默默的也沒作揖,伸出手來要和他握手。
廣仁正在詫異“怎麼今天韓繼業用上摩登禮節了”,還沒回過神來。隻聽陳白狼“啊呀”一聲,像是貓被踩了尾巴,臉色煞白“嘶。嘶”的倒抽著涼氣,甩著手,死死的盯著韓繼業,要把韓繼業的模樣牢牢的烙在心中,呲牙咧嘴的說道“哼、哼,韓掌櫃要動手嗎?”顯然他是吃了韓繼業的暗虧。
廣仁心中暗笑,韓繼業是柳莊鎮小廟屯人,是有名的習武練拳的屯子。民間有言,“小廟的狗也會三手”,韓繼業看起來不胖不大,可還真有一股幹把子力氣,一上手就給陳白狼一個下馬威。
廣仁連茶也不上,冷冷的問道,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原來國民政府稅賦之重造成難以收征,柳莊稅務分局每年都完不成定額,於是想了個下三濫的法子,讓人承包稅收。這是好漢不願幹,賴漢幹不了的傷天害理之事,但對成為喪家之犬的陳白狼來說正是求之不得,今天他名義上是來催稅的。
絲織業的稅收都是由絲織商會集體繳納,上交的辦法是按業戶織機數量內部協商分攤,這是多年的老規矩。陳白狼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一張口就是兩千大洋,分明就是看到“維常”號發達了來揩油拔毛的。
廣仁聽說他是來收稅的,當即就拿出了稅收清單給他看。陳白狼連看都不看,用手擋了回去,幹笑道“孟東家,您財大氣粗,不會在乎這兩千塊吧”,說完還眨眨他那特有的吊白眼,閃動著眼眶裏的樟腦丸。這分明就是強取。
孟廣仁被他問得一陣陣惱火,不由得動了粗話“錢再多也是我掙來的,不是強取豪奪的,想在我的逑毛上舔露水,沒門”。廣仁硬梆梆的一口回絕。
陳白狼看到毫無回旋餘地,也沒囉嗦,他幹笑兩聲“那好吧,看在令兄的麵上,我就饒你三天,三天後你拿也拿,不拿也要拿”說著眼角掃了掃後麵兩人:那我們走?
廣仁沒想到他還挺痛快,看來是買了哥哥的麵子,隨即說道“恕不遠送,請”
告別的時候陳白狼不敢和韓繼業握手,可後麵的打手理會了陳白狼的意,迎了上來,把像蒲扇大的手伸向韓繼業,韓繼業自是不甘下風。
兩人手一搭上,便纏繞到了一起。
廣仁眼角一掃便知兩人都在用小擒拿手法,招招狠辣都想擒倒對方。這是三間屋的大廳,韓繼業感到對方手勁大,但反應比自己要遲緩,於是向後挪了一步,像是敗下陣來,對方看到他向後移動,想趁身體不穩打個措手不及,一拳直襲麵部。韓繼業早有準備,身子一側躲了過去。待他一拳打至,招已用老,韓繼業突然右手柔弱無骨,從對方手裏掙了出來,左手一搭他的左碗用勁一帶,右手在他肘部用力一板,順手倒擰著他的胳膊,這個打手立即被他所擒。
這檔口,另一個打手早已按耐不住,正憋足了勁想伺機而動,看到同夥被擒,猛地抬起左腿,踢向韓繼業左肋空擋,位置之準腿法之狠,讓陳白狼心中暗喜,就等著看韓繼業出醜。
他身旁的廣仁也不是省油的燈。在他踢腿的空隙,廣仁抬起右腿,不輕不重的蹬到他獨立的右腿膝窩處,眼看著他撲騰一聲跪倒在韓繼業的身前。
陳白狼愣了,韓繼業也愣住了,放開對手一時愣在那兒。
跪倒的這人也不含糊,知道廣仁在身後偷襲,他雙手伏地,一個鷂子翻身在空中就給了廣仁一腳。
廣仁迅速躲過,看他撲空本想趁此欺身上前,就此拿下。卻見他剛一落地,接著又是一個旱地拔蔥翻過身來,正麵對著廣仁,凶神惡煞的瞪著廣仁。這人的騰挪功夫真是厲害到家了,廣仁暗忖著,隻有靠身近博才能將他製服。廣仁暗定身神,等他右拳打來時,廣仁身子一晃,向左側跨了一步,右手一搭他的手腕,一抓一扭,握住了他的右腕向前一帶,左腿斜步切入,左臂彎曲為肘,用肘部狠狠的撞向他暴露的左肋,軟肋在重擊之下塌了下去,隻聽得“啊”的一聲,還沒待他做出的反應,廣仁順勢蹬腿扭腰一氣嗬成,力從腿發聳腰頂肩,撞向他的腋下。那人的身體向後蹬、蹬的退了幾步,還是沒有穩住,最後一腚坐在地上,手按肋部滿臉痛苦,吐了一口鮮血。廣仁知道他的肋骨最少斷了三根。
廣仁平時敦厚沉靜,可在眨眼間就廢了一個亡命徒,這也有點太不可思議了。
韓繼業看著竟發起愣來,暗想“東家平時不吭不哈,何時練得一身絕技,看這身手竟在自己之上”。
他哪裏知道,廣仁跟著舅舅做生意時,拜舅舅的保鏢為師,學成了一身“螳螂拳”的絕技。
看到兩個打手都失手被打,陳白狼的手伸向腰間的匣子槍,廣仁瞪眼盯著他。
另一個打手看到同伴的慘狀心有不甘,揮拳擊向韓繼業的正麵,廣仁叫了一聲“小心”。
韓繼業的眼光一直捎著對手,看到拳來後退一步,等到他力盡時。左手抓著打來的拳,右手握著他的小臂,兩手同時用力,猛地一個抖擻,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猛然一拉,迅即右手向裏一別,陡然向回發力棚了出去,幾個動作瞬間完成。這個打手的胳膊軟軟的耷拉下來,已是脫臼錯環了。這是小廟村引為自豪的“小五手”。韓繼業的堂叔是有名的“霹靂手”,一手上好的擒拿功夫,韓繼業也是毫不留情,瞬間給他卸下了胳膊。
此時陳白狼手拿二十響盒子炮,憤憤的看著眼前兩人。
廣仁手中緊捏幾枚大洋,用平時難以聽到的口氣冷冷的說道“陳舵主,我提醒你,現在是國民政府時代,槐莊是有王法的地方”,他專注的看著陳白狼的手,很明顯,隻要他稍有動作,就立即出手。
那白狼還真是個人物,看到自己帶來的打手雙雙落敗,廣仁和韓繼業又虎視眈眈的瞅著自己。他竟一絲窘色也不帶,嘿嘿的笑起來“孟東家,今天這事沒完,三天後,兩千大洋,可別忘了,否則令兄的麵子也是不買的,那就隻有得罪了,新帳舊賬一起算”。說完就對那兩個打手罵道“快滾,丟人現眼”,等打手走了,竟又作揖向廣仁和繼業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