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3)

二十四章

徐誌勝抱著昏迷的廣義躲在一處亂草中,天放剛亮,徐誌勝老遠就聽到啞巴“依依呀呀”的喊叫,急忙叫來他們兄弟幫忙,廣義早已人事不覺。

廣仁和父親拉著一車傷員回來,驚動了半個村子。人們送來雞蛋和平時節儉下的紅糖,幫著洗傷口、喂水喂湯。

除此以外無能為力,看著昏迷不醒的傷員舉手無措。

關鍵時刻還是五奶奶冷靜篤定,她扭著一雙小腳,身後拖著一條小尾巴——他的孫子寒食,祖孫兩人也來到村後的窯場,看看廣義和陳飛龍昏迷不醒,心疼的嘖嘖自語“苦了這些孩子,天煞的鬼子,下手可真夠狠的”。再看看廣仁在屋裏失措的來回跑趟,繼寶也是板著臉在鼓搗一些草藥。

五奶奶知道這爺倆被眼前的事打懵了,沒了主張,咂咂沒牙的嘴,不急不躁的說道“嘖嘖,廣仁,平時的本事到哪兒去了?你也算走南闖北?這會就沒主張了?快去套車,去叫你振昌叔,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啊,就說我叫他來的”。

她這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讓廣仁和繼寶都跳了起來,像是漆黑的夜裏劃了一根火柴,眼前一亮。

廣仁不等別人作聲一步跨出屋外,邊走邊喊“韓繼業,套車,我要找振昌叔”,話音還沒落地人已經走遠了。

廣仁在濰河岸邊碰到了孟振昌。

孟振昌見慣了流血犧牲的血腥場麵,上車後冷靜的安慰著廣仁“昭武都和我說了,我也帶了足夠人手和藥品。昨天晚上昭武彙報情況後,軍區也很重視,我們連夜趕來的,你別著急,急也沒用”。

廣仁是個生意人,沒見過真正的流血場麵,心裏沒底,焦躁的甩鞭催馬疾奔。

昨天夜裏,三個區中隊掃清外圍,收拾殘敵。

孟建強、王睿軒、孟昭武三人看到部隊傷亡太大,死的死傷的傷,沒有一個囫圇人,廣義和陳飛龍下落不明。三人都是敢作敢為的血性青年,戰場的殘酷容不得他們猶豫遲疑。三人一商量,決定昭武去求救兵,剩下的人打掃戰場。

昭武一人一騎度過濰河,星夜趕往區衛生部,找到了孟振昌二話不說,拉著他就往回走,緊趕慢趕,天放明時趕到了濰河。

戰場打掃了三天三夜,這三天裏,到處都是打掃戰場的人。民眾參與戰場的清理,他們或者抬傷員,或者掩埋烈士的遺體,或者押著負傷的鬼子。

整個北海灘像梳篦子被梳了三遍,沒落下一個負傷的,都得到了及時救治。連烈士的遺體也沒有遺漏。

自己走出戰場的不到四十人。

昭文和警衛員是相互攙扶著出來的。

孫春濤是爬著往回走,被區中隊接回來的。

李貴武昏在蘆葦叢裏,被老百姓發現抬回來的。

宮少保是第二天才發現的,也是被抬回來的。

於三寶是三天後才找到的,他的腿被鬼子炸殘,匍匐著掐死一個鬼子,失血過多加之累餓交加,一口氣昏過去。躺在檉柳窠裏昏昏睡了兩天,第三天被第三次打掃戰場的區中隊發現。

孟建強第二次掐著他的人中,撬開他的牙關灌了一口地瓜燒酒,他才被嗆得醒來。一口燒酒從閻王殿把他拉回來,從此後他落得一個嗜酒如命的毛病。

三天後,廣義醒了,廣義醒後的第二天陳飛龍也醒了,這是他第二次醒來,兩人都到閻王爺那裏報過到,又被打發回來。

是孟振昌生身父親孟傳奇老先生,留給繼寶細料中的幾棵老山參,幫他倆和傷勢嚴重的戰士們邁過鬼門關。

振昌給兩人做了手術。

廣義被炮彈炸的血肉模糊,但致命的傷在腹部,腸子被截斷兩節,好在沒有傷及內髒,隻是失血過多,臉白似紙。

陳飛龍被鬼子打斷大腿股骨,振昌為他做了手術,他咬碎了三截木棍,外加兩顆門牙,硬是一聲沒吭,然後再次昏死過去。

繼寶看到孩子們一個個昏迷不醒,把早年先生留給他的細料包拿出來,裏麵有上好道地藥材,先生在世時不遇急重疑難之病不舍得用,每一味藥都價值不菲足,可讓平常百姓過上幾年的貴重藥材。

可現在這個檔口救命要緊,也算隨了先生濟後世之心。

繼寶把一個碩大的白瓷麵盆倒滿水,放上僅有的幾棵老山參,隔水在鍋裏蒸了足足一夜。第二天早上,黃橙橙的山參湯,洋溢在白白的瓷盆裏。

繼寶對振昌說“這是先生給留下的,給孩子們分分喝了吧,也算孩子們跟先生有緣,這是序命提氣的上好良藥,怎麼分,分給誰,你做決定。兄弟,你是醫生,也是山參的主人”。

振昌這些年在戎馬倥傯之餘也看了生身父親留給他的醫書和病案,知道這東西是救命敘氣的佳品,關鍵時刻能生白肉活死人。

看著生身父親留下的遺物還能在今天為抗戰出力,振昌心中百感交集,眼潤難禁。

半個月後,廣義和陳飛龍養傷的窯廠裏,孟建強、王睿軒、孟昭武做著回報,在場的還有縣委其他人員,婦女部長畢雅芝坐在孟廣義身邊,為廣義伺茶端水,會說話的眼睛無不閃爍著愛戀的語言。

那天,不到半夜,獨立營和縣大隊在戰鬥中傷亡慘重,已經失去作戰能力。鬼子也被打散了,分散於廣大的窪地,失去抵抗能力和戰鬥意誌。戰場的清理和殘敵肅清是三個區中隊完成的。

三個區隊從外圍開始清剿,零星抵抗的鬼子被他們都收拾了,不到半夜基本聽不到槍聲了。

戰後三天才打掃完戰場,獨立營和縣大隊犧牲四百多人。重傷二百多人,都成為殘疾。其他是輕傷,這次作戰沒有一個不負傷的。

鬼子也留下近四百具屍體,和十幾個帶傷的俘虜。

但酋益小川的屍體沒有找到,還是有小股鬼子跑了。

部隊的損失是空前的。

部隊又一次打散了,這是第二次在戰場上被打散。第一次是在黃縣作戰時打散的,那次被敵人衝散的。而這次是真正意義的打散,一千多人的隊伍幾乎損失殆盡。

此役戰畢,獨立營和縣大隊沒有一個不掛花的。當場戰死四百,事後不治而亡達五十人,其他全部是重傷和輕傷,沒有一個不流血的。

此後昌北大地多了許多拄雙拐或者是單拐的殘廢軍人,還有蕩著空空袖管的獨臂年輕人。

空前慘烈的戰鬥沒有載入史冊,這段曆史,正史中無從查找,隻能在老人的回憶中尋覓其蹤跡。從渤海走廊輸送黃金的史實也沒有記錄,隻在老幹部的回憶中有零零星星的片段,都還閃爍其詞,好像八路用了黃金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到八十年代才陸續有老幹部在回憶錄裏,正麵提及此事。

昭玉查找這段曆史時,隻找到“渤海交通走廊是維係膠東和省委及膠西區唯一的通道,四一年至四三年膠東區交通隊頻繁往返於濰北交通線,為戰時運送了大量物資和幹部。四一年春與敵發生遭遇戰,我部奮勇作戰,遭受巨大傷亡,敵遭重創”。獨立營和縣大隊連提都沒提,昭玉看到後唏噓不已,為家鄉上空盤旋的英靈而不平,為我們修史的顧大局而難堪。

後來縣誌編撰時,寒食已經是縣政協副主席,他參與了縣誌的編寫,他在廣仁的提示下走遍昌北各地,尋遍當年參與此事的老人,掌握了大量的史實。在他的堅持下,光明正大的寫上了這段史料。

打散的部隊又聚攏在廣義和陳飛龍的身邊。不到一個月,獨立營和縣大隊又是齊裝滿員。隻是隊伍裏老戰士大都帶著傷,或者肢殘,或者腿顛,或是臉上有塊疤。然而這樣的隊伍更令人肅然起敬,更有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