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幾天後耿忠從孟憲臣那裏領到蘿卜種子,這個爽直的漢子也學會了動心眼。他不得不動心思,今年他的日子一直不好過,食堂剛開始的那會,人們吃得好喝的好,幹活不用督促,為了消化食也會主動的幹。可現在不行了,上麵壓下麵催就是不動。也難怪,人們吃的都是菜葉稀湯,誰還有勁幹活。這可苦了他,成了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這個生產隊長他早就不想幹了。
這天,他先和幾個老人打了招呼。孟廣吉是二組的組長,耿忠和他說了後他一口應承“這事你放心吧,誰說出去就是斷了咱的活路,我自有章程”。三組的組長是孟憲中,他也很痛快“你這算辦了個正緊事,請好吧”。
耿忠還通知了麥穗和昭玉他娘,讓他們招呼婦女,幹活的時候悠著點,留著力氣種蘿卜。昭玉他娘早就回過味來了,每天看到婆婆喝著用原先省下的幹糧粉做的粘粥,再看看自己碗裏的菜湯,早就悔得腸子都清了。一聽要種蘿卜,留著秋後吃,早就按耐不住了。
劉岱巒領著工作組來檢查時,讓孟廣吉纏上了。
他看到人們幹活根本不出力,明著耍滑,就橫眉豎眼的說開了。當說到人們磨洋工時,讓孟廣吉撿到了話把,就著他的話上起了傳統教育課。
孟廣吉接著他的話說:劉大亂,不,劉主任,你說磨洋工,是不?什麼叫磨洋工,你見過嗎。沒見過,那好,我來告訴你。還是抗戰的時候,鬼子就是鬼子,心眼多,想從濰河分出一個岔口,要挖一條人工河,還會起名堂,說是為了共榮,要讓老百姓種水稻。哈哈,鬼子那些伎倆能騙過誰啊,孟書記一眼就識破了。奧,孟書記是誰你也不知道。告訴你吧,就是我們村廣仁的哥哥廣義,輪輩分我叫他大哥,我們是本家,知道了吧。你知道鬼子修那條河是幹什麼的嗎,不知道了吧,和你說,你聽好了,鬼子是為了切斷咱們北海的交通線,鬼子的心眼能騙過廣義大哥嗎?廣義大哥那可是在濟南上過學,老革命了。那個交通線就是渤海走廊,看看,你還不知道。奧,對了你那時還是個孩子,奧,我忘了,你是解放戰爭後期才參加工作的,那我和你說,渤海走廊就是膠東根據地和省委的聯係線,知道了吧,是抗戰時候的事,奧,你還是不知道啊,為了這個走廊死的人可多了!鬼子就是要破壞他,可我們能讓他得逞嗎,不能。所以我們都去了,故意被鬼子抓去的,去幹什麼,對了,就是磨洋工,這才叫磨洋工,你今天還把磨洋工用到我們身上,真是笑話。這回知道磨洋工了吧,看看你又學了一招,給洋人幹活那才叫磨洋工,別,你別急,好,我接著再說下去。當然我們不是白去的,我們去了要破壞他,中間有我們獨立營的人,有誰啊,有孟昭武,知道吧,這個你該知道,我們的老縣長,廣仁他二兒子,他該叫我叔,還是我們槐莊的,是我侄子。還有孟建強,不對,他已經調走了。我們去了後就是扯淡的,鬼子不注意時就搞破壞,鬼子來了就磨洋工,這才是磨洋工。那個時候我和孟憲臣一個組。對了你知道孟憲臣的扁擔嗎,不知道吧,告訴你,他就是憑著這根扁擔,才到了北京見了毛主席,那上麵刻著他到過的所有地方了,那是抬擔架的扁擔,後來地名都刻不過來了,你認為就他自己去的嗎,告訴你,他和我一個擔架,他到哪裏我就到哪裏,你認為我們是誰啊,和你說吧,我們也是革命的。。。。。。
孟廣吉說的唾沫亂飛,雖然說的都是實話,可也夾雜著他自己的發揮,一番謅天聊地說的劉岱巒頭昏眼花五葷六道。
劉岱巒讓他說的根本插不上話,纏著他走也走不了。後來好不容易才脫身,孟廣吉還不幹,拉著他說道“你別走啊,還沒說完,鬼子的河沒挖成,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劉岱巒幹笑著走了,他已經心煩氣躁沒心情再去耿忠他們那裏檢查了。劉岱巒走後他們就去種蘿卜了,就這樣,三個半下午就種完了蘿卜,可惜的是種子沒有了,隻種了三畝半地。
蘿卜種好後,廣仁叫來耿忠,讓他把自己一冬春拾得人糞用牛車拉到地裏,給蘿卜做肥料。耿忠要給他留點,好給自己用,廣仁打趣的說道“我可不敢要,都是你們人民公社社員拉的,還是還給你們吧,這都是共產主義的糞,還是用到共產主義去吧”。
那年秋收就沒得收,夏播時根本就沒顧得種地,大量的農田荒置不種,都忙著放衛星去了。結果衛星升上了天,野草長滿地。
還沒收蘿卜,耿忠就帶人悄悄去了北窪,去采黃席種子。
薑其貴讓他先去開路,看看那兒黃席的長勢,按季節還不到采黃席的時候。
黃席菜也叫黃須菜,學名叫翅堿蓬,俗稱黃席菜。青嫩之時它的徑葉都可以吃。但唯有黃席種子讓人們更加青睞,成熟後大量收曬,打下種子在河水裏侵泡後,可以喂豬。在平常年景還是少有問津,那是個出力氣的重活,總歸是野菜。
這種鹽堿地上特有的植物,生命力尤其旺盛,耐堿耐旱。沿海有南北四五十裏,東西也有六十多裏的鹽堿地,偏南有檉柳、河汊和大片的蘆葦叢,再往北就是黃席菜的天下。每到春天開始發芽,夏天鬱鬱青青翠綠欲滴,有的密集有的扶疏彭大,是鹽堿地的主人。到了秋天開始結籽,秋霜後莖葉變紅。遠遠望去,猶與紅毯鋪地瑰麗壯觀,成為鹽堿地上的一大奇觀,也是秋日望海的一大景致。
黃席是沿海人饑荒年景的救命草,救人無數。春天吃她的莖葉,秋後吃她的種籽。關於它的傳說很多,饑荒時用一麻袋黃席種籽換一個媳婦是常有的事。
每到饑荒發生時,人們先想到的是它,所以耿忠不等秋收完就急匆匆的來到北窪,生怕去晚了搶不到。
按往年來說還不到黃席種籽收割的時候,可到窪地一看還是晚了,沿窪地南部早就被邊緣村莊的人搶割完了。在平常年景少有問津的野菜,現在也成了香餑餑。耿忠他們隻有繼續往北走,一直快到海邊,才遠遠的看見大片的豔紅,耿忠的心算是放下了,同時也發現周圍鄰村有人在采割。
耿忠招呼大家,拿出帶來的麻生(豆餅),用大掞刀一片片切下,美美的吃了一頓麻生。薑其貴讓他們把範世三偷藏起來的麻生帶來十片,關鍵時刻,麻生排上了用場。
耿中不敢大意,吃完麻生立即派人回村報信,囑咐送信的人說,讓家裏快派人來,要不然就沒有了,隻剩不多了,而且有人和我們搶奪。
耿忠不愧是打過仗帶過兵的人,他先是派人送信。然後把人分成三撥,分散把守,一直到北海邊。
耿忠告訴大家“這片黃席就是咱村的命根子,今冬能不能過去就看我們這些人了,這片黃席守得住,我們就能度過冬天,要不然我們就會凍死餓死,你們說該怎麼辦?是槐莊人的說一聲,不是的你就回家去”。人們被他一急,餓極了的虛火被點燃了,揮舞著掞刀(秋後采割黃席的專用工具),紛紛表示人在黃席在,不用你老耿擔心。
耿忠更是痛快,順坡趕驢“那好,我們分段把守,每人分工,誰的地盤進去人,誰自己和老少爺們說去”。
耿忠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他們早早到來,出乎了周圍鄰村的意外,人家也急了,都是餓漢子,能不急嗎?不到天明就激起紛爭,好在他們人多,對方都是零散幾個人,沒有組織,更不成隊伍。耿忠連咋呼帶哄弄把人打發走了。
可耿忠的擔心又是多餘的,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還敢大意,送信人回到村子時天剛煞黑。那人和薑其貴一說,薑其貴就火燒火燎,急急集合了民兵,紅頭漲臉的帶人要走。可還是沒搶過孟憲臣,孟憲臣告訴他“我先去,天明之後你再帶著全村人去,你是當家人,我先打頭陣”。這個滑頭也有不滑的時候,孟憲臣帶著民兵,荷槍實彈,趁著黑夜一路快跑向北窪趕去。
沿海的秋季總是霧氣騰騰,一夜沒睡的耿忠,趁機會吃了一夜麻生,像是啃著壓縮餅幹哪樣有滋有味,越嚼越香,這次他總算是吃飽了。耿中打著飽嗝來回巡視著,像是當兵那會檢查自己堅守的陣地,生怕敵人搶去或者是偷襲。
天將拂曉時,耿忠聽到了動靜,他把當兵打鬼子時的招數用上了,爬下身子耳朵貼著地,仔細辨別著來人的方位。聽到來人不少,而且走的還很急,耿中急了,他在濕漉漉的霧氣裏急急的招呼著人們,等人們集中到一起,他壓低嗓門,但也是狠狠的說“有人向我們這裏跑來,估計是來搶黃席的,人數不少,還都很急,待會下手不能軟。這個時候顧不得是誰了,我知道都是周圍的鄉親們,但現在不管這些了,有他們的就沒咱的,到了該瞪眼的時候了,待會出手要很,大不了就判刑,總比餓死在家裏好,到勞改隊說不定吃的更好,槐莊五老就是我們的榜樣,聽見嗎,那好,聽我的招呼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