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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

按下葫蘆瓢起來,孩子們終於老實了,可村裏的批鬥卻層層升級,先是出身不好的地主,後來擴展到四類分子,就是地富反壞右。

胡同裏有歸來的奶奶和喂牛的傳家,他們一個是國軍家屬,一個是地主分子,是曆次運動少不了的老運動員,這次還是首當其衝。

後來寒食也被揪鬥了,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寒食被批鬥讓廣仁耿耿於懷,但也僅此而已,別無良策。

每次批鬥會都由溫良才主持,薑其貴也積極參加。

溫良才始終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又到了他出風頭的時候——這是村裏人對他的看法。

其實,溫良才自己有一肚子苦水倒不出來,他也不願意跳出來,站在高台上聲嘶力竭的喊口號。

四類分子隻是運動時的叫法,這些人還是老少爺們,每人身後都有沾親帶故的,哪個人身後不站著一群人?像寒食後麵就有廣仁給他撐腰。

溫良才明白,他在台上批鬥,台下就有人罵他。可他也沒法子,是薑其貴讓他主持批鬥會的,他不能不聽。薑其貴提防著他,遇事就把他當槍使,當盾牌用。像諸葛亮用魏延,老把他往死窩子裏填,讓他墊背還算好,不置他於死地薑其貴心就不甘,他早看透了。

說良心話,薑其貴最初還是抵製批鬥會的。在他看來批鬥會代替不了過日子,批不出吃喝來,隻是胡吆喝。但他漸漸發現周圍鄰村都被奪權了,隻剩下他這一個老村長還在台上。

他就像孤零零的站在懸崖上,一陣風就能刮下來,經驗告訴他,不能硬撐了,隻有順勢而為。

於是他想出一個歹毒的法子,他讓溫良才出麵,讓他站在潮頭上,一切運動的事情都要他出麵處理,對四類分子的管理也安排到他頭上。

薑其貴知道這是得罪人的事,自己不能露麵。為此他還恢複了溫良才的貧協會主席,讓溫良才有名也有實。

他還悄悄放出風,說溫良才在公社裏主動要求開批鬥會的,是自動請纓。

溫良才恨死了薑其貴,對薑其貴的心思他早看透了,在薑其貴心裏他就是魏延,腦後有反骨,一直壓著他不得重用。

溫良才一直感歎自己命運不濟,懷才不遇。他十五歲就參加了民兵,四一年就是區小隊的副隊長了。也怪他倒黴,站崗時鬼子的飛行員跑了,他被關了禁閉,還被打發回村,成了教育的對象。他不服,但他也沒辦法,他隻有跑前跑後給人家當腿使喚。

他在鍥而不舍的努力著,折騰到四五年又成為副村長,為了給他吊死的姑姑出口氣,領著老溫家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到廣仁家鬧騰。這件事惹惱了當時的縣委書記李秋圃,被李秋圃狠狠的批了一頓,還差點開除黨籍。

溫良才不服氣,溫良才是一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角色,他在尋找著機會。一直到土改,在第二次土改時把範世三的貧協主席捅下來,自己搖身成了貧協主席。他帶領貧協進行土改,那時他儼然就是槐莊的當家人,說一不二,他像個土皇帝,誰家劃什麼成分他說著算,那時的感覺令他至今難忘,記憶尤深。

但後來在土改甄別時,他又下來了,是為在二次土改時沒買王睿軒和昭武的帳。

他也恨廣仁一家,認定老孟家的人和他過不去,禁閉他的是廣義,後來又是昭武。溫良才心裏記得死死的,他在想,要不是他們故意刁難,他早就是國家幹部了。

溫良才隻有把這筆賬記在心裏,廣仁一家他不敢惹。

下台後溫良才成了村部閑雜人員,每天像個狗被薑其貴牽來牽去。誰的臉子都要看,誰也巴結,見誰也是笑臉相迎,好不容易才幹上村裏的治保主任。

看薑其貴那個臉色,像是給他多大恩惠似的,其實這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是個狗嫌人憎出力不討好的差事。

他心裏明白,但麵上還是愉快的接下來了。

這些年溫良才像水上的葫蘆,剛剛飄起又被人家壓下去,壓下去自己又反彈起來,起來了又被壓下去,反反複複。他知道隻要薑其貴在台上就沒他出頭之日,但他不放棄,繼續努力著,他想讓人們看看他的真本事,看誰比誰厲害,這口氣他賭定了。

現在薑其貴又把得罪人的事落到他頭上,他心裏一清二楚,但表麵還是笑臉相迎,像是巴結到好差事,他像被人賣了還幫著人家數錢。這就是溫良才的本事,隱忍不發吃得苦中苦。

他的忍耐有了結果,慢慢的,他發現形勢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差,也不像薑其貴想的那樣好。他的力沒白出,心思也沒白費。公社新上台的李主任找他談過幾次話,他已經引起上麵的重視,眼看大顯身手的機會就要來了。

溫良才心裏充滿了希望,感歎著時勢造英雄,說不定這次就輪到了他。

薑其貴還真防著溫良才,在他心裏溫良才這人太善變,心思不定,是個包藏禍心投機取巧的主。

薑其貴還算是方正之人,但他心量不夠大,也是刻板記仇的人。他記住溫良才在土改時連王睿軒和昭武的帳都不買,當時王睿軒是縣長,昭武是副縣長,可溫良才為範世三的成分都敢得罪縣長。這份狂妄一直讓他忌憚,他心裏一直在想,一旦溫良才得濟,就會極度膨脹,那時他可能會倒大黴。

在槐莊還沒人能扳倒他,除了溫良才,他不得不防。

每到運動溫良才都看做是一次機會,現在運動又來了。但這次是薑其貴主動把他推到前台的,推到了眾矢之的,還在後麵給溫良才打著氣,鼓動著他。

薑其貴是想讓他的鬧騰引起大家反感,讓大家和他作對。那樣他就沒精力對付自己了,這也算是反其道而行之,薑其貴可謂是煞費苦心。

薑其貴還是錯了,他是百密一疏,他沒看錯了人,但看錯了形勢。他發現溫良才正在將計就計,每天穿梭於各生產隊之間,在後麵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形勢的發展對他越來越不利,那一貫的黑臉也有了惶恐,自信的眼神也變得飄忽不定。

但薑其貴也不是善茬,他的轉圜騰挪功夫用上了。

於是,薑其貴以空前的熱情參加批鬥會,每次喊口號,總是聲嘶力竭,站在台前不遺餘力。那些看薑其貴臉色行事的人也積極緊跟,於是乎槐莊的革命形勢也上了一個新台階,換來的是薑其貴地位的暫時平安。

廣仁還是每天到井台車水澆地,孩子們被穩住了,去了一塊心事,總算對三寶有了交代。

但寒食被批鬥了,這讓他心中不快。

本來寒食的事可大可小,都是陳年舊事了,也不是真右派。假如薑其貴能從中周旋一下,不至於參加批鬥會。兩家的關係誰都知道,不看僧麵看佛麵,寒食被批鬥,廣仁臉上無光,像是挨了一巴掌。心裏不免對薑其貴有些不滿,埋怨他關鍵時刻看熱鬧。

本來寒食剛回來時,廣仁就在爐子上放出狠話,他說:寒食是革命的後代,振昌叔是咱縣的老革命,還是烈士,五奶奶也是為咱村死的,誰要和寒食過不去,我決不答應。

這樣的狠話廣仁很少說,但對寒食他不得不管,有了廣仁的話,人們對寒食也另眼相看了許多。

但這次薑其貴和溫良才這次沒買他的帳,就在前幾天他還替薑其貴藏了張春風,輪到寒食他反而撒手不管了,這讓廣仁心裏很是惱火。

這天上午,薑其貴又來到村北菜園,他要來看看廣仁。他心裏清楚寒食這次被批鬥,廣仁對他不會滿意。他要解釋一下,不能因此心中留下隔斷,總歸這事自己有愧。

在定批鬥名單時,溫良才故意問他,寒食要不要參加。他說“寒食就算了吧,都是扔下的舊事了,再翻老底還有個完?”。

溫良才沒有任何反對,說這樣也好,寒食總歸是烈士後代,也不是真右派,其他人沒法比。

沒想到,薑其貴又改變了主意,說“讓他也參加批鬥會,趁此教訓教訓也好,總歸是有問題”。

溫良才正好順杆爬,他對廣仁一家一直心有恨意,幾十年的老帳一直掛在心中,苦於沒機會下手,這次正好趁著機會教訓一下寒食,順便給廣仁臉色看看,看有什麼反應,好壞都賴不到他頭上。

薑其貴心裏的小九九算計的更精,他本想保下寒食,心裏也想好了,大不了叫寒食在窯廠接受批鬥就行了。孟憲臣在那裏,寒食也受不到屈。

可轉念一想,他已放出風,說這次批鬥是溫良才的主意,自己一向不主張開批鬥會,由於慣常的表現沒人不相信。

他順水推舟把寒食也繞進去,規模越大越好,那樣溫良才得罪的人就更多,尤其是廣仁這樣有根底的人,不是好得罪的。批鬥寒食就是打廣仁的臉,這個帳他算的清。隻要廣仁能出頭,溫良才就沒工夫對付他。到時他再出麵為寒食說情,保出寒食,兩麵都落個好人,事情就會另一種局麵,說不定自己的危險境地轉圜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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