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鍵盤上一敲下草木二字時,眼前立馬浮現出在鄉土的曠野上,父親如一棵黃昏裏的莊稼,在冬日裏欣賞人生夕陽的風景。此時,內心一片黯然和湧上來的感慨!
父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一生與泥土打交道,那種典型的中國農民,大字不識一個,但那種田野裏帶出來的憨厚和質樸就像長勢喜人的莊稼樣蓬勃著,支持著父親人生的行走。而我,正宗的農民的兒子,吃的莊稼糧,穿的麻布衣,整個人就是鄉村到處都是的一個泥蛋蛋,在莊稼和父親的血汗裏泡大的。
每次回到鄉村的老家,看著依舊泥頭泥腦的父親,布滿滄桑的臉,枯瘦的身材,一瞬間,在我眼前展現的不是曾經那高大的父親形象,他,隻不過像曠野中任何一棵莊稼一樣,在季節的輪回裏,把握著自己生命的四季啊。莊稼的春夏秋冬何嚐不是父親的履曆啊?他也有枝繁葉茂的時刻,也有水瘦山寒的關口啊!
那年冬季,父親突然病倒了。雖然父親已經將近六十的人了,可在我心裏,父親一直是那樣的高大和堅強,他一直是我家的精神支柱和依靠,一棵參天聳立的大樹,永遠蔥蘢。我們想到的多是如何得到父親的寵愛和幫助,卻從沒有想到父親的需要和蒼老。父親病得很重,別說走路了,就連大小便都很困難。父親像一支幹枯的稻草,在摘去沉甸甸的稻穗後,憔悴地躺著。家中僅我和母親兩人,兩個姐姐都已出嫁了。這樣一來,照顧父親的重擔我自然而然地承擔下來。原本我以為僅僅是幫幫父親喂飯、掖掖被子而已,相信父親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沒想到,父親一病就是一個多月。嚴重的痢疾使得父親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整天都是打點滴,一天都掉上三四瓶。母親憂慮著,整日祈禱。
有天夜裏,我被父親揪心的咳嗽驚醒了,不停地輾轉反側。我輕聲問父親,有事嗎?父親有點不好意思,仿佛又在思考什麼?臉色有點通紅。一旁的母親看明白了,說他想叫你抱他去衛生間。我一愣,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一直是我的懷抱和港灣,風雨都是我向往的巢。我生平第一次抱著父親,我生平第一次顫顫抖抖地抱起父親,我生平第一次抱起骨瘦如柴的父親啊,我原以為父親在我心裏是巍然的山,每想到他竟然如一棵移動的莊稼。我把父親慢慢地扶做起來,穿好衣服,然後從他的背後伸出手來,一手抱腰,一手攏腿,輕鬆而沉重地抱著父親去了衛生間。父親像孩子一樣,順從地接受我的安排,努力地配合每一個動作,目光溫和地打量著我。那一刻父親的目光我至今才讀懂了。我知道,那是父親第一次感受到反哺的深情,我也讀懂了日落西山的父親的光景,更明白曾經父親是我們的大樹,如今,我們該是父親的拐杖了。他的春天他的秋天是我們幸福的時光,同樣他的白雪的冬天啊,需要我們用心的溫暖去融化。
父親的病好以後,我多次要求他來城裏和我們一起過。他不肯,生就黃土的,怎能離開得了?在那鋼筋水泥的森林裏,心荒得難受,哪如咱農村,到處是泥疙瘩?父親說,他一回到老家,渾身就活潑輕鬆起來,充滿無窮的活力。
此刻,父親依舊活躍在鄉村的麥田間,肩扛月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侍弄著一生鍾愛的莊稼,享受著他那愜意的草木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