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紡車(1 / 1)

紡車,鄉村女人家持家的工具,它是鄉村厚重曆史的裝訂者,一根溫暖素樸的線,連綴著五穀飄香的日子。有紡車的日子總是讓人心生溫暖。

紡車最早記載見於西漢揚雄的《方言》,記有“繀車”和“道軌”。古代紡車按結構可分為手搖紡車和腳踏紡車兩種。手搖紡車據推測約出現在戰國時期,也稱軠車、緯車和繀車。常見由木架、錠子、繩輪和手柄等部分組成;腳踏紡車約出現在東晉,結構由紡紗機構和腳踏部分組成,腳踏機構由曲柄、踏杆、凸釘等機件組成,踏杆通過曲柄帶動繩輪和錠子轉動,完成加撚牽伸工作。手搖紡車的圖像數據在出土的漢代文物中多次發現。紡車與蘇北是有很深的淵源的。讓人驚喜的是,目前最早的圖像數據竟然就是蘇北出土的東漢畫像石。紡車,烙印著蘇北農人古老而又榮光的史冊;曆史的經經緯緯,都是紡車織就的!

紡車在日子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在蘇北,它是農家女一件重要的嫁妝。新媳婦上門,紡線是女紅中一項重要的考驗。紡車到新郎家後,新媳婦當晚試車。鄰居親友等都會來觀看新媳婦的紡紗技藝。

在我的記憶年輪裏,紡車一直是燃燒的火把,經年保持著火的溫度。木質的農具,在時間的疙瘩上打了個生命的繩結,用一絲絲棉線,穿過勞碌的日子,縫補著屬於生存的衣裳,遮住身體,遮住貧窮,甚至遮住屬於生命的溫度。

生長在鄉間的紡車,是最素樸的簡單機械,以至還原到了生命的原生態,以樹的麵目呈現在時間的大地上。你看,基座是從樹上才砍伐下的,手搖紡輪是堅硬的果樹木料,就連梁子即輪軸也是上等的木料完成的。木質的紡車,全身透出一種與生俱來的溫暖,從農人的手心,穿過手臂,穿過肌膚,直抵達心髒。一絲絲棉線,纏繞在紡輪上,似乎一隻巨大的春蠶,在包裹著糨褓裏的農人。

我驚奇於我的父輩們,在饑寒的年代裏,居然自給地玩轉起紡車來。在鄉間,用最古老的方式在上演粗糙的生活。沒有科學的技術,也沒有藝術的佐料,隻有一盞如豆的煤油燈,一間斑駁的牛屋,照耀著夜晚紡織的情景。我更驚奇於母親的高深。放線看似簡單,卻也是一項技術活。大字不識的母親,硬是憑借著對生活的勞作解讀,織出了鄉間的布料。母親曾經在回憶的夜晚裏,就著溶溶月色告訴我,要紡線,首先是絞棉花,目的是把棉籽與棉絮分開,絞出的棉絮俗稱“棉瓢子”;然後是彈棉花,竹篾鋪在門板上,放上棉花,身背弓弦,彎腰讓弦緊貼棉花,手持榔頭彈打弓弦,弓弦的跳動使棉花蓬鬆起來,彈好後就用竹篾將棉花卷成一簡;接下來就是紡線,線紡好了才能織布。母親說紡線時還要注意搭配。紡車搖慢了,線抽快了,線就斷了,或者是毛卷、棉條擰成繩,線就打成結等。然而就這樣複雜的配合,母親居然做到了。白天放工,晚上回到牛屋紡線,一支支鄉謠就在紡車的伴奏裏,飄蕩在夜晚深處的村莊。

我沒有親眼目睹母親放線的夜晚,但我能想象出在昏暗的鄉村裏,母親搖紡車的情景。那是一幅溫馨的圖畫,桔黃的煤油燈下,孩子坐在紡車旁邊寫作業,母親右手握住搖把,左手則將棉花撚成細長棉條,纏繞在錠尖上,在紡車與棉條的推波助瀾裏,一道裹著溫暖的細流盤桓在母親的身邊。在那個經濟困難的年代,鄉間幾乎都是靠著紡車來自給自足。母親紡出線後,再用它來編織大布粗布,爾後拿去染成黑色,再縫製成新衣。這樣逢年過節地趕時髦穿在我們的身上,讓人眉飛色舞。這種自己製作的粗布麻衣,又粗又硬,穿得久了,就會慢慢地褪去原來的顏色泛白起來。但是穿得愈久,布料就由原來的粗硬變得柔軟,就更舒服。

勞動布一詞也許就是出自這紡車的功勞吧。童年時我穿的衣服最多的名詞就是它。漿白的、厚重的布料,穿在身上,不僅沉重、不保暖而且異常咯人。就是這樣的衣服,我也保持著懷舊的情結,因隻有大姐、二姐們穿小了,穿壞了,在改裝下,烙上幾塊補丁,然後由我穿在身上。

我曾到過西溪濕地的煙水漁莊,在江南看到了紡車,還詳聽了那“桑蠶絲綢的故事”領略到了往昔江南女子的心靈手巧和勤勞質樸,以及中國絲綢的文化深韻。在紡車麵前,我凝神許久。成為裝飾或者風物的紡車,讓我沉思在那古老的深夜,天地一片寂靜,在微弱的燭光中,母親搖動著紡車的畫麵。千百年的光陰,由一條長長的蠶絲線無限地延伸,為人間織一件夢想的衣裳。

鄉間的日子就是紡車的日子,就這樣被母親們溫柔地輕輕搖動著,日子的磕磕碰碰,也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被母親們慢慢織成溫暖,彌漫著我們的一生。生命的故事就這樣被慢慢編織,由絲到線,由線到布,由布到衣……你或許可以簡單地扯斷一根線,但是你卻不能隨手扯爛一塊布,那一絲一縷裏,織盡歲月的況味。

如今,紡車漸漸落滿塵埃,可有誰能從那一針一線裏看見母親溫暖而滿懷期望的雙眸?是否還能感受到有一根根叫作勤勞、堅韌的棉線正不斷地纏繞著我們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