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草垛上的木杈(1 / 1)

木杈,溫暖的農具,是農人握在掌心的火把。

沿著一棵樹走進村莊,你就會發現,那最堅硬的木棍,彎曲的堅挺,是木杈,是農人撩撥著歲月沉重風鈴的骨骼。忙碌時與草依偎著,閑暇時則與山牆依靠著,靜默屋角裏沉默的蜘蛛,在時光的溫床上編織夢鄉。

“杈耙掃帚揚場鍁”。杈子,分鐵木兩種。鐵叉是木把,木杈為一體,叉有三叉四叉,用其把輾脫後的秸稈翻抖一遍,叫翻場。待秸稈確無穀粒,再挑到一邊壘垛。木杈,與鐵叉不同,它抵達溫暖,抵達生命意義上的溫暖,那種厚厚的溫暖。把木杈握在手裏,似乎一隻強有力的手臂,隻是沒有疼痛。確實,它在父親的手裏,就是一隻沒有痛楚與悲傷的大手,在朝著日子的曠野上,囤聚著草垛深處的炊煙。

在鄉間,堆草垛是一樁男人活,木杈就是打造鄉村男人的標杆。鄉間的男人,從泥土裏爬出來,對草垛有著深刻的注釋。在糧食前腳走進家門,草垛後腳就跟來了,但它不會進家的,因為他需要木杈的引領,帶著一種對火熱生活的渴望。踞守在家前屋後,像溫順的狗遠遠地守護著民間。如果說豐收的糧食,給了我們肉體一種物質上的溫飽;木杈,卻給了我們一種光與暖的碑。

木杈是有心計的家夥。童年時,木杈給了我們柔軟的草垛,把我和草垛捆在一起,它是我淘氣的房子,是我遊戲的天堂。童年的迷藏、母親的批評,都被我藏在這鬆軟的草垛裏了。我曾用草垛來藏雞蛋,騙取鄉間誘人的麥芽糖;我也曾在草垛上設陷阱,捕捉那膽大好吃的鳥兒。最令人癡迷的是,夏日的林間,夕陽從茂密的枝椏間鑽出幾瓣光斑,我握著木杈,在起起伏伏地撥弄著稻草,金黃的分娩後的稻草啊,沉醉在幹脆脆的陽光裏,寧靜、祥和和詩意。這來自大地的恩賜,和父親辛勤的勞作,演繹著一支農家的小夜曲,優美與恬靜。

而對父親的敬畏,就是源於這柄小小的木杈了。

也許父親對木杈比我有更為深刻的記憶或者詮釋。撿拾起人間煙火的,就是這生於泥土,消失於煙火的木杈了。在他麵前,木杈是那樣的神聖、*。平時玩耍時要是弄壞木杈的枝條,總會遭來父親的責打。父親最值得自豪的就是用木杈堆草垛,這在鄉間,是個真正農人撐起門楣的宣言。村人眼尖,對草垛有著深刻的理解。草垛的大小好壞不是簡單的問題,它涉及到一個人的尊嚴和今年的收成。從草垛的大小,農人就可以知道你家今年的糧食情況。莊稼人個個是好把式,否則會讓人瞧不起的。而承擔如此樸素重任的,非木杈不可。

稻草曬幹之後,父親就開始用木杈堆草垛了。父親對草垛很有講究,既要防水,又要防風吹倒。為此,父親把從湖裏打來的玉米杆紮好,排列在底墒作為地基,然後從四圍堆起,不要向裏縮,然後齊展展地披蓋著,一層又一層,隻有這樣,草垛才會堆得又結實又飽滿。好的草垛,有時可以保持上好幾年呢。

站在高高的草垛上,父親揮動著手中的木杈,對著跺旁的母親吆喝著,放佛把一年的豐收吆喝出來,唱響成鄉村莊稼的搖滾。那一刻,我感到那柄木杈,是戰鬥的指揮刀,是守望曠野的思想者。在疊加的草垛中,把村莊掩進深邃的秋色裏。

也許,在父親看來,草垛,是他的糧食、炊煙,是他生命中的溫暖!而,普通的木杈,這從鄉間的樹上隨時隨地都可以製成的木杈,就是支撐著父親行走的拐杖,攙扶著曾經脆弱的日子。然而,對迷失在紙醉金迷的城市中的我們來說,木杈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我們生之於土,死之於土。養大、暖大我們的不是都市的柏油馬路,也不是水泥和鋼筋的建造,而是我們熟悉和親切的鄉村,是我們孕育生命的糨褓和血脈。其實,城市中的每一個人,誰不是農民的兒子,鄉村的子孫,籬笆、菜園、犁鏵和嫋嫋的炊煙,都是我們命裏的風景,我們精神的家園,它時刻召喚著我們、反芻著我們,找回失落的勤勞、善良和堅毅的品質。霓虹燈下,我們的心荒蕪了昨天的莊稼了嗎?也許,在行走中,我們會不知不覺地失落了庇護我們的木杈和原始的根係。都市的繁華或許不是我們的天堂,但木杈卻是我們最後的精神歸宿!

鄉場上,金黃的草垛上,木杈,是父親精神曠野的一棵樹,回到鄉村的我們,一群回歸的鳥們,在陽光下,對著春天唱響生命更迭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