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車站的小路,摸黑直穿滑翔機廠跑道,來到了市裏的沈遼路。這條路線是我非常熟悉的,孩提時,我常到鐵道南的沙坑洗澡、紮蛤蟆,所以輕車熟路,三十多分鍾就到了家。
我家住的是四合院式的大雜院小平房。進院時,家裏和鄰居的燈都熄了。我踩著筐簍輕輕地敲著家的窗戶玻璃,輕聲說道:“我是明達。”
隻一聲,屋裏燈一下就亮了,小弟弟為我打開了門,全家都起來啦。盡管自己的臉上掛著笑,父親還是用不安的眼神打量著我。
妹妹給我熱過飯後,我一邊吃著飯,爸和媽一邊問著青年點的事兒。
我極力掩飾內心的苦處,強裝笑臉地編著青年點的“好處”。爸媽其實是瞞不過去的,始終皺著眉頭問這問那,其實他們知道青年點是很苦的。
第二天,弟弟妹妹上學了,爸媽也都上了班。我掏淨了爐坑,劈了兩筐劈柴,又把院子掃了個遍。這些都是姥姥的活兒,家裏人除了上班兒的,就是上學的,誰也幫不上忙。要是自己能回城,一定會幫姥姥幹許多活的。
姥姥給我擀了一碗麵條,還告訴我,家裏糧證給我留了十多斤白麵呢。我在碗架櫃取筷子的時候發現了爸媽的飯盒。
我問姥姥,爸媽中午不帶飯嗎?姥姥告訴我:每當我放假要回來的時候,頭一個月爸媽就不吃中午飯啦,為的是把我放假在家吃的糧份攢出來。
那年代人人吃自己的糧食定量,計劃差一點,就會揭不開鍋。我看著骨瘦如柴的姥姥,心在被一刀刀地割著。
我眼裏含著淚,知道可憐的姥姥平時是吃不到細糧的,瞅著碗裏的麵條怎麼也送不進口。
姥姥背著身兒,歎氣道:“這日子還不如張大帥的年月兒,咋就這麼苦呀。”
我急忙用手堵住姥姥的嘴,說:“姥啊,不能這麼說。這是反動話!張大帥時老百姓也是苦的。”
“我說的就是老百姓。東北人就沒挨過餓!山東的,河南,河北的,為啥都往關外來?”
“那你也不能這麼說。”我竭力阻止姥姥繼續說下去。
姥姥還是說:“一把老骨頭啦,怕啥?現在想吃點啥,都吃不著!你姥爺病得這樣,就想吃粉條。老丫頭拿著票,上九路、鐵西圈樓跑了倆月,連個粉條的影都看不著。這是什麼世道唉?”
我來到小屋,看著病重的姥爺,幫著他梳理著打了卷的胡須,難過極了。姥爺看著我難過的樣子,擺著手有氣無力地說:“不想吃了,不吃了……”
聽了姥姥的話,深深感到一家人活得真是不容易啊。
當天晚上,我一宿沒合上眼睛。想著自己已經二十四五歲了,不僅幫不了家裏,還給父母增加負擔。輾轉反側,思來想去,決定回青年點。
第二天一早我準備好了行囊,父母怎麼也不讓我走,但還是沒有攔住我。自己背著兜子跨出了門,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情,又讓我轉身回去。
我認認真真地給姥爺、姥姥、爸爸、媽媽每人磕了一個頭,想到回青年點吉凶未卜,生死幾回,今天不給老人磕個頭,怕是沒了這個機會了。
幾天來,自己一直強忍著的淚水,奪眶而出。生怕老人看見,我轉身推門就走。但是我還是聽到了媽媽和姥姥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