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送抽調回城知青的拖拉機,在歡喜嶺通往石山的砂石路上,用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顛簸著開到了石山火車站。
車剛停穩,我和三個連抽調回城的十多個知青,好像放飛了的小鳥,歡笑著展開雙臂,紛紛跳下了拖拉機,徑直地跑向了火車站!
站台上許多人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我們的裝束,十多個人上下身的衣服,個個打著補丁。除了一人穿著大頭鞋,其餘穿的都是綻開了花的棉烏拉鞋。我們黑黑的臉、粗糙的手,更是知青典型的形象。這番景象,遠遠比不上今天打工的農民工陣容。
開往沈陽的382次的列車進站了。滿是乘客的車廂,連過道都擠滿了人。十幾個知青硬是靠著蠻勁,擠上了車。
而我登上的則是繞行盤山開往沈陽的296次列車。
那296次列車經過盤山的途徑,有我舍不下的情,忘不了的痛!今天離開盤錦不再瞅一眼,怕是會落下終身的遺憾。
列車開動了,我的臉緊貼著車窗,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景物。
我終於看到了,那個救我的鐵路工人領我進的那個火車站!
這個小站是乘降所,列車沒有停。但是我卻記住了它!我一定會回來報答那位鐵路大叔的救命之恩!
順著沿線,我又很快看到了那片差點引我了卻生命的美麗的水塘。今天看上去,它沒有了那天的迷人、那天的炫麗。
不知為什麼,今天這片水塘無聲無息,倒是靜得嚇人,連一隻水鳥都沒有,真不知道那天自己為什麼撲向它,竟要投入它的懷抱。
那可是真正地和死神擦肩而過啊!我悵然泣下,不免又想起了那陣兒的苦,那會兒的痛!
傍晚時分,列車在拉拉屯車站停住了。這是我和“初戀”第一次約會的地點,也是我和“初戀”最後分手的地方。我瘋了一樣地撥開人群,衝下了車。
我久久地眺望著前方,眼窩子發濕。一個溫馨、漂亮的村莊呈現在我的麵前。隻是不知道她平時走的是哪條街?平日住的是哪間房?
我瞧見了前麵的一條小路。這是車站通往村落唯一的一條道。這條路上一定有過她的腳印,一定有過她的身影!
自己疾步走了過去,不免感到了這條小路的親切,尤其是路邊花草的芳香,使我想起了在她身邊時常聞到的胭脂的香味。
我默默地站在小路上,凝望著村的盡頭,幻想著她神話般地出現,那該有多好。
列車啟動的哨聲響了。看著擺旗的鐵路工人,不由多想,我鬼使神差地摘下了花叢中一枝最大的花朵。
回到車上,我小心翼翼地把這枝花擱在車桌上,細細地品味著它,端詳著它。這枝花太美了,層次分明的花瓣兒,透明的白,花心泛著淡淡的黃色。
我想起了小提琴手冰清玉潔的臉孔,想起了她柔美嫵媚的笑。自己的眼前浮現出在盤山文藝創作學習班時,和小提琴手接觸、相處的一幕幕情景。而今,這姑娘和我意已絕、情已了,活生生的兩個人竟像死了一樣地分開,這是怎樣的傷痛?讓人怎受得了?!
看著車窗外夜幕的降臨,我收回了哀傷的目光。
此時,我受不了車窗外的黑暗,微微地閉上了眼睛,聽著隆隆的車輪聲。
車廂裏不知誰喊了句:“進沈陽啦!”
我抬起頭看時,車窗外那一片的黑暗,已是萬家燈火,一片光明!火車很快進了站台,華燈照進了車廂。
“到家啦!”我脫口說出,莫名的淚水隨之湧出了眼眶。
我順著路燈走到家門的時候,已是深夜。還是一年前晚上跑回家的那個時辰,家裏和鄰居的燈全熄了。但我卻不是一年前“逃”回家時,心無底氣地輕聲叫門,而是拍著家門激動地喊:“爸!媽!我回來啦!”
家裏人聽說我抽調回了城,老少三輩兒全都鑽出了被窩。全家人的臉個個笑得像開了花似的。媽媽樂顛顛地端出來給我留的幾斤白麵,要給我擀麵條。
我告訴媽媽,兒這回不是從農村回家待幾天,以後是城裏人了,再不用給我做小灶了。今晚把白麵全都做了,讓全家好好吃頓麵條吧!
弟弟妹妹們聽到要吃麵條,直樂得剝蔥又剝蒜。
姥姥那邊兒點好了爐子,爸爸這邊兒幫我收拾兜子。
一會兒的工夫,媽媽擀出了兩大盆的麵條,全家人飽飽吃了頓夜宵。圍繞著我回城的話題,一家老小吃著、嘮著、逗著、樂著……
真是開心極了!
後來幾十年三十晚上的夜宵,都沒有那天夜宵吃得高興、吃得有味、吃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