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 / 1)

一九七九年元月十五日,我作為盤錦最後一批抽調回城的知識青年,將戶口落在了久違的故鄉——沈陽城,一個闊別家鄉近八年的遊子,帶著滿身的“傷痕”,終於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那年我二十六周歲,按照政府安排的招工單位,我被分配到了鐵西惠民供暖所,聽起來這是個溫暖、安逸的地方。

報到這天,我穿上了家裏唯一沒有補丁的條絨衣服,照了半天鏡子,心情好激動,徒步走到了報到單位。雖然路途有五裏之遙,平坦的柏油馬路比起農村滿是車轍的土道,還是讓我走得格外地輕鬆愉快。一路上,我一邊走一邊唱,幾乎唱完了所有會唱的歌……

當我興衝衝地走進供暖所的大院時,看見了一座水刷石罩麵白色的辦公大樓,慶幸自己的命運還不錯,能分到這樣一個好單位。

在勞資股報到後,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同誌領著我和另外兩個報到的青年,卻走出了大樓,自己心中好生疑惑,不免有點失落。

我們隨著她走過兩條馬路後,在一個有著幾千平方米大院的鍋爐房,停住了腳。一個滿身煤灰的老工人師傅走了出來,和那位女同誌握了握手,便領我們走進了滿是煤堆的大院。

再看那位女同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人家就這樣給我們打發了。

老工人師傅是這個有著五台大鍋爐、百八十號人的一號鍋爐房的當家人,大家都叫他楊師傅。

他把我們領進了鍋爐房,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沒有歡迎儀式,沒有熱情的話語,甚至友善的目光也沒有。透著睜不開眼睛的煙塵,看見門口有幾個工人在議論著我們:

“又來了幾個人?”一個人好奇地問。

另一個人答道:“三個,全是知青。”

“啥知青?”先頭那個人不解地問。

離我最近的一個三十多歲的胖女人滿嘴的四環素牙,參差不齊地像過了火的木樁子,在一旁齜著牙說道:“就是老屯,屯老二!農村來的。咱這地方,還指望著來啥好人呐。”

聽了這些話,自己的心涼涼的。尤其是讓這個走在馬路對麵自己都不屑看一眼的女人奚落成屯老二的話,我來時沸騰的熱血頓時消停了下來。

我感到頭有點發暈,傻呆呆地瞅著鍋爐房門外的大院。

楊師傅順勢指著小山似的煤堆,告訴我們:“你們的活兒,就是把這煤堆倒進鍋爐房裏,供足幾台鍋爐每天所要燒的煤。”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楊師傅說話,看見靠邊一座鍋爐的爐膛裏火燒得正旺,好奇地拿起鍬,順手扔進一鏟煤。一股氣流夾著煤渣噴了出來,弄了我一臉黑。

從另一側,衝我跑過來一個工人,嗬斥道:“你有什麼資格往裏扔煤?”

“資格?”我狼狽地躲閃著,不解地瞅著這個凶巴巴的工人。

他更來勁了:“司爐證,你有嗎?”

這會兒,我才知道了自己在這鍋爐房的位置,燒鍋爐都沒資格,自己不過是個打雜的力工。

楊師傅跑過來解了圍。他告訴我,說我被分到了第三供煤組,當晚是夜班,可以先回家。

我悻悻地走出了鍋爐房,耳邊還響著被人譏諷成老屯的話語,眼前浮現著人們不屑的目光。尤其是那對我劈頭蓋臉的嗬斥,讓我銘記終身。

出門後,我站在馬路的對麵,仔細打量著幽深的鍋爐房,抬頭看著山一樣的煤堆,心裏憋了一股勁兒,發誓一定要在這鍋爐房裏,改變自己“倒煤”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