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外聯局在長沙召開部省對外文化工作座談會,期間安排了參觀嶽陽樓。回北京後,作者寫下了以下文字。

初次來湖南,我必須親眼看看那座經範仲淹一篇美文而聞名千古的建築。《嶽陽樓記》寫得美倫美奐,但是不寫樓,專寫湖,範公用在樓上看到的洞庭湖景象,讓這座樓享受了一千多年的盛名。這當然是他偉大的地方,也是讓湖南以外的讀者很麻煩的地方。你縱使把《嶽陽樓記》背得爛熟,也想象不出這座樓究竟什麼模樣。

中國古典文學狀物寫景,有時不直奔描寫對象,而是借別的說事。“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你倒說說,這女子長得是什麼樣?不具象,得憑想象。寫嶽陽樓不寫樓,拿湖說事,倒也合理。

反正那天我終於看到了嶽陽樓的樣子。這是矗立在洞庭湖東岸的一座三層樓閣,高20餘米。每一層的飛簷的造型不同,第一層是龍,第二層是鳳,第三層是祥雲,合起來取“龍鳳呈祥”的意思。最奇特的是其盔頂,像一個武士的帽子。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造型。據資料上說,這種盔頂式建築,在全國也十分罕見。

馬林諾夫斯基的文化人類學功能學派,認為文化的起源,往往有實際的功能。嶽陽樓的初始功能是什麼,是那天我想知道的一個問題。大家議論紛紛,有說是為了文人們聚會的,有說是為了招徠旅遊的,最後一查,原來是三國時吳國魯肅(字子敬)為演練水軍而搭建的閱兵樓!

茅塞頓開呀。“國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涉及精神上最要命的事,國防涉及肉體上最要命的事,不是為了最要命的大事,誰會動用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來做這種事?這是求生的力量,嶽陽樓如此,長城亦如此。

也還要感謝範公,不是他這篇美文,這座古代文物,如何能世代受萬人矚目?這便是文化的力量,蘇州寒山寺如此,昆明大觀樓亦如此。

弄明白了這些事,便感到僅僅埋怨前人隻寫湖不寫樓,未免豬八戒照鏡子照人不照己。今人如無所作為,豈不和範公一樣地對後人不負責任麼?於是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戲擬《新嶽陽樓記》以記之: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嶽陽一樓。子敬建,子京繕,李杜留墨,範公著文。文因樓作,樓以文名。此則嶽陽樓之大觀也,老幼莫不知也。奈何範公惜墨,唯湖落筆,是樓狀貌,雲裏霧裏。千古一缺,寧不憾乎?

若夫泛舟湖上,翹首東望,一樓巍峨,遍體金光。奇頂如盔,身披戎裝,牽鬆攜柳,背倚穹蒼。疑似帥府,肅穆威武。望斯樓也,莫非東吳重生,魯肅再世,旌旗飄飄,千軍待發者也。

至若棄舟登岸,拾級攀援,三級軍樓,豁然眼前。一級雕龍,二級刻鳳,三級飄雲,吉祥萬千。而或移步樓中,窗明柱暗,曆代詩賦,遊人讚歎。憑欄聽濤,浮想聯翩。值此時也,寧不思古發幽,品茗吟詩,呼傳紙墨,鬥酒百篇者矣。

嗟乎,予嚐惑先人之描摹,借代甚於直書,何哉?非賦比興,難成美文。歌壯士之威,鐵板銅琶;歎佳人之美,沉魚落雁。似是而非,非而是,然則何為是非耶?其必曰非所以為非則是,是所以為是則非乎?噫,車輪話,不聽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