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建
親娘,是江蘇宜興話“奶奶”的意思。親娘在我駐外工作的時候,已經去世了。爸爸告訴我,親娘是無疾而終,沒有痛苦。在北京上大學畢業工作後,我就再沒有回過老家宜興了。老家的記憶就這麼一直定格在了春節的回憶中了。
兒時的春節,老是被爸媽從南京抱回宜興。稍微大了,能自己走路後,總覺得回趟宜興過年,就是萬水千山。可還真就是非常期待回宜興過春節,城裏的孩子到了鄉下那就是真正的自由了。老家在餘家村,全村都是一個親,都是親戚,都認識我,叫我小二,隨便出入每一家,又吃又喝,美滋滋的。親娘養了很多家禽,春節時能留下的都成了我感興趣的東西了,那時候沒覺得狗可怕,反倒是有點害怕親娘養的幾頭豬,哼哼唧唧的,吃起來的樣子有點嚇人。除夕前,親娘總會挑出一隻最肥的豬,讓它為全家的春節作貢獻。
親娘做的飯最好吃,到現在都沒有什麼能超過。春節裏,各種美食,配上自家釀的米酒,小小的我也是喝的迷迷糊糊的,到最後看見肉菜就害怕,每頓飯都是抱著青菜吃。親娘每次都會為我留好蛋餃燉青菜,知道我吃不下肉菜了。親娘一輩子都是在灶台邊上度過的,早上5點到晚上8點,沒有休息過一天。我就喜歡陪著親娘給灶台燒稻草杆子,親娘教我把稻草杆子編成r狀,然後用火鉗慢慢放入灶台的膛中,緩緩燃燒分解融化。親娘愛在灶台邊上和我講話,可惜我聽不懂宜興話,如果爸爸不在的話,我大多時刻都是在點頭傻笑的,我知道親娘喜歡講話給我這個小孫子聽,盡管我聽不懂,但是也能猜出幾分意思來。和我拉完家常,爐火也滅了,親娘和我會把爐膛中火熱的稻草灰掏出來,放在銅爐裏,全家的取暖就靠這幾個銅爐來保證了。做完飯,灶台裏的水缸中的水,就都成為熱水了,讓我很覺得神奇啊。
親娘知道我小,春節裏熬不了夜,會用她那滿是皺紋的手拉著我,慢慢爬上家裏的窄樓梯,上二樓安頓我睡覺。家裏的窗戶和門,都留著老大的縫隙,感覺和在外麵睡沒什麼區別,最暖和的就是被窩裏了。我睡覺的屋子下麵就是親娘的寵物——豬睡覺的地方,每晚都能聽見哼哼唧唧的聲響,我就老想,看來豬是不睡覺的,晚上還哼不停。
除夕的晚上,我就是全家的開心果。爸爸在大廳中間放張凳子,然後把我放在上麵。唱一支歌,大家就每人給5毛錢,一直唱就一直給錢,我就開始了掙“壓歲錢”,一直唱到爸媽把我從凳子上抱下來為止。除夕,初一一直到回家前的晚上,我真想不起來小時候怎麼會記得住那麼多歌。
全家回到南京後爸爸說,送走我們,親娘就和同村的幾個親戚租船從村邊的小河出發,前往杭州的靈隱寺,給全家祈福求安,每年都是準時去,還要給寺裏捐不少的香火錢。親娘走後,這件事情就每年都由爸爸來做了。
每年春節的時候,我就老望著外麵的月亮,一直在想親娘在灶台邊上對我說啥呢?估計是讓我好好學習,以後當大官吧。
(原載2013年1月31日《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