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為鄰 大可居——讀王伯敏先生的《大可居圖》(1 / 1)

朱琦

“大可居”是我的齋名。近年來,我慶幸這個齋名兩度進入業師王伯敏先生的圖畫中,且與他的繪畫意境相契。王老是享譽國際的美術史學權威、當代書畫大家,平常喜歡畫山水竹石,常在畫中題東坡詩意雲:竹石相鄰、居不可無竹。數年前,他結廬於富春大奇山麓,門前屋後桃竹掩映,終日與竹石為伴,盤桓在黃之久圖畫裏,這樣宜人的環境,可算得上是真正的“大可居”了。

王老最初將“大可居”作為畫題,是前年底三下南洋時。一日,他在訪問過“廣洽紀念館”後,意興不減,歸來於燈下畫了《大可居小冊》六幀贈予我,其中一幀專寫大可居之形狀:但見畫中一棟三開平屋,背依山崖,廳室豁然,渡步出屋,即可俯仰四荒八極,真乃讀書人的好去處。畫旁題句雲:“此寫大可居,餘曰以璞為鄰,大可居也,況此居儲畫藏書,無異芝蘭之寶。善哉善哉。”數日後,王老又贈詩《題大可居》雲:“以璞為鄰大可居,蘭窗研硯食茹蔬。君今不惑思無極,贏得年華勤著書。”並作銘曰:“璞為鄰,大可居;竹為友,食茹蔬;行萬裏,讀經書。”這一畫一詩一銘,既是王老對我的勉勵,又寄托著他對美好的書齋和遠遊生活的暢想。小小“大可居”經過他的點化,已然充盈著千百年來中國讀書人的浪漫和情思。

不久前,大川學兄來新加坡辦畫展,又捎來了王老的新作《大可居圖》。這幅畫四尺三開,氣勢自不同於上述的小冊頁,而畫裏王老勾了又染、染了又畫,墨色氤氳、變幻無窮,分明是把大可居,搬進了他那宜晴宜雨宜遊宜居的藝術世界裏,這讓我的心更貼近他的山水脈搏,也更進一步體驗到個中的禪味和生趣。

王老的畫一如他的詩,“質而不俚”(詞宗夏承燾評語)。他自製宿墨、獨創水法,熔虹廬筆墨乃至西洋色調於一爐,老健縱橫,極古而新,畫境清奇磊落。曾見馮其庸先生稱一代鴻儒饒宗頤先生的書畫,為代不出三兩人的當代真文人畫,而以王老的學問、人品和成就,當在馮老所言之三兩人中。環顧當今學界、畫壇,在國學和書畫方麵有大成者可各得若幹,但學問廣博而又精善書畫者,除了饒、王等少數幾人,又還有誰呢?王老一向把畫畫看作是讀書、治史之餘事,他除了愛畫竹石,也愛畫讀書屋、讀書樓。他畫的讀書屋,無論是湖上小築還是大奇書舍,均融入了“子夜案頭天地寬”的悠悠遐思;而他筆下的讀畫樓,無論是在山橋之側或昆侖之巔,皆能飽覽江山之勝,寓含“江山無處不物華”的深情感歎。

我蟄居南洋多年,餘暇以讀畫為樂,尤其喜歡梅清、金農、黃賓虹等人的作品,王老作為我的業師和同鄉,他的詩文書畫更是我案頭的必備之物了。每當皓月當空、椰影婆娑時,當讀到他的“讀書倦了畫雲山,落墨燈前不令閑”、“半唐齋裏人長樂,壁上雲山枕上詩”等詩句,閱罷他的《雁蕩蒼韻》《下山接故人》《九峰夕照樓》等畫作時,一種對傳統人文情懷的向往,對於故鄉山水的思念便油然而生。王老的詩趣畫境,此時對於身處異國他鄉的我來說,又可謂是精神的“大可居”了。

人生總在旅途中。昨夜還是東南亞的椰風蕉雨,明日卻將是神州大地的霜花雪月,而明年、後年或大後年,生活之舟不知又駛向何方。盡管如此,壁上有《大可居圖》,案頭有《大可居小冊》,時時臥遊、刻刻暢思,人生之幸,豈有過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