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才是最美的——評馬吉德的電影《麻雀之歌》(1 / 1)

朱自浩

從《真主的顏色》到《天堂的孩子》再到《巴倫》,一路跟隨馬吉德·馬吉迪,品味美,品味人性的善良、自然的美麗、詩樣的意境、簡單的快樂和童心的純淨,每每內心震撼、洗滌,並且享受其中,在世俗的浮躁中回歸平靜和淡定,在德黑蘭的滾滾車流和滿天浮塵中找到一塊清淨自然的角落。

直到《柳樹》,馬吉德像所有功成名就的導演一樣華麗轉身,但卻失去了原本的質樸與自然,也幾乎動搖了我對馬吉德電影的迷戀。不是《柳樹》不好,巴黎郊外的林蔭大道和滿地枯黃的落葉確是一幅令人心怡的美景,但成年人的愛恨情仇過於複雜,在黑暗中平靜無怨的尤素夫治好了眼睛,卻看到這個世界充滿醜陋和病態。這或許不是馬吉德應該涉足的地方,就像我們不忍看到孩子的童心被汙染。馬吉德可以去好萊塢和柏林領獎,來北京拍奧運廣告片,但他絕不能離開他生長的土地,盡管那裏還是落後原始的村莊。

但是,他回來了,他一定會回來的,也不過兩年的時間。他帶著《麻雀之歌》,帶著老搭檔禮薩·納吉,帶著一如既往的自然之美和原生之美,回到了簡單的村莊、牧場,用即拍即有的唯美的構圖講述窮人、普通人和孩子們的簡單的快樂。

一切自然的才是最美的。在《麻雀之歌》裏,貧窮、不幸、艱辛和黑暗在自然的生發中無不流淌著詩一般的美感。失聰而懂事的女兒、幼小而執著的孩子們、水窖的幼雀、池塘的金魚和圈養的鴕鳥,不正像《天堂的孩子》嗎?在喧鬧汙染的都市邊緣,晚風吹過美麗的麥田,孩子們在快樂地玩耍;鄉間的庭院,一池碧水,一塊地毯,一棵大樹,看著夜晚滿天的星星,聽茶壺燒開水的聲音,聽夏夜的鳥叫,無不散發著濃鬱而真實的生活氣息。

故事從鴕鳥養殖場不慌不忙地、流暢地展開,大故事套著一個接一個小故事,如伊朗北部山區隨處可見的小溪,輕盈而又歡快地流動。卡裏姆的兒子和鄰居的孩子們要在廢棄的水窯養金魚,女兒的助聽器掉到汙水裏損毀,卡裏姆決心掙到錢給女兒買一個新的助聽器。但是一隻鴕鳥從養殖場逃走使卡裏姆丟掉了養家糊口的工作,不得不在城裏開摩的拉客。進了城的卡裏姆每天都遇到不同的人和事,也經受了種種誘惑與衝擊。影片的結尾,卡裏姆回到養殖場,一隻鴕鳥跳躍旋轉、展翅起舞,仿佛為卡裏姆重新回來而高興和慶祝。

在《麻雀之歌》裏,家庭的溫情隨處可見。卡裏姆深情地為女兒係上鞋帶,卡裏姆心疼地看著兒子手上的破繭,女兒為安慰父親謊稱助聽器已經修好,孩子們在卡裏姆綁著繃帶的腿上作畫,小兒子用自己的錢為父親買了一袋軟飲。

當然還有純樸的鄉情與人情。卡裏姆炒好鴕蛋分送給鄰居,養殖場工人為他帶來禮物並告知他可以回去上班,卡裏姆為孩子們唱歌,卡裏姆誤入別人家的院裏禱告,要出門的一家人坐在車裏靜候他禱告完,並送上一杯水,祝願他夢想成真。

電影裏也不缺詼諧與搞笑。鴕鳥逃走時的混亂滑稽,卡裏姆扮鴕鳥去找那隻逃掉的鴕鳥,卡裏姆故意用含混的語言測試女兒的助聽器是否真的修好,卡裏姆背著沉重的門走在回家的路上,卡裏姆拉冰箱時繩子勒到了脖子等。卡裏姆想把五百土曼換成零錢給乞討的女孩,人家說你這五百土曼就是零錢啊。

馬吉德是構圖的天才,可以看出他早年學習美術的功底,所以在電影中可以看到一幅幅美麗的寫意詩畫。馬吉德的構圖是唯美之美,他並不刻意製造美,隻是展現美,他總能找到一種最自然的美。風吹麥田,孩子們畫在卡裏姆腿上的畫,夜晚寧靜的村莊,溫情的庭院,起舞的鴕鳥,養殖場的黃昏,收集鴕蛋的場景等等不一而足。

馬吉德超越了伊朗的社會現實,卻守護著波斯的傳統文化。鴕鳥的出逃和回歸,仿佛具有超乎人類的靈氣,它是不是不滿養殖場的資本剝削,悄悄躲在窮人家的後院為他們送上珍貴的鳥蛋呢?卡裏姆每天從城裏拉回家並精心守護的那堆廢品突然坍塌,卡裏姆瞬間被壓沒,難道不是暗喻這城市的垃圾和現代化的進程對傳統和自然的農村的吞噬與占領?卡裏姆用多收的車錢買來的青果,報應似的在路上漏掉一半;卡裏姆背著的那扇門也恰似背著的貪婪,無邊的田野又暗喻了貪婪的無邊,粗大的喘氣聲是不是又象征卡裏姆幾乎被貪婪所壓倒?最後,卡裏姆回到養殖場,難道不是又回到了人性本善的最初?隻有鄉村的純淨與質樸才能讓充滿汙泥的水窯變成一池清水,讓魚兒遊泳,讓麻雀唱歌,讓鴕鳥跳舞。凡此種種都暗合了波斯古代的神秘主義思想,托缽僧的境界,哈菲茲的詩歌,卡布斯的教誨,無不浸染著宿命的觀點和人性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