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一生憧憬著逍遙,渴望著逍遙,也在不斷地反思著逍遙。逍遙是一種理想的生存狀態。大千世界,芸芸眾生都在努力地追求著逍遙。但在莊子眼裏,宇宙間的絕大多數生命都迷失在追尋逍遙的眩惑裏,始終參悟不到逍遙的真諦,甚至與真正的逍遙背道而馳。
一般人看來,碩大無朋的鯤魚在大海裏玩膩了,又輕鬆地化為背廣達數千裏的鵬鳥,鵬鳥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真夠輝煌壯觀、逍遙自在的了,而且他不用向誰請假,不用辦理護照簽證,甚至連門票都不用買,就可以到南方的天池去泡溫泉,頂多說是去考察學習,小鳥們誰敢說閑話?鯤鵬之逍遙,可謂登峰造極,然而卻算不上真逍遙,因為它不是憑借自身的修養和品質自然而然地進入逍遙境界的。它做鯤的時候,不知道殘害了多少生靈,才把自己養得那麼肥胖,在化為鵬時又不知使用了多少下流手段,才從水中之鯤青雲直上,一躍而成為空中之鵬,說不定那若垂天之雲的翅膀也是花錢買來或走私得來的假貨,進而借助六月的風勢張牙舞爪,為所欲為。一旦沒了風,它便是一隻僵硬的死鵬,哪裏有半點逍遙可言。所以,鯤鵬之逍遙實在俗不可言,莊子對此嗤之以鼻。
知了和斑鳩也自以為逍遙無比,它們一下子起飛,碰到樹木就停下來,喝點甘露,吃點小蟲,高興時還唱兩句“阿妹阿妹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阿哥阿哥快過來,你的鈔票就是我的愛”。它們管這種生活叫甘於平淡,與世無爭。它們雖然瞧不起鵬鳥為了飛到九萬裏的高處去南方逍遙快活且用好幾個月的時間去橫征暴斂,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但它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連鵬鳥的翅膀若烏雲般壓在它們頭頂之上,它們也視而不見,整天打點小麻將,吃點麻辣燙,逛點黃泥蕩,以麻木不仁、行屍走肉般的生活為快樂,還自以為進入了逍遙的大境界。
知了和斑鳩鄙視鵬鳥的貪婪和跋扈,鵬鳥也嘲笑知了和斑鳩的醉生夢死。其實它們都墜入了假逍遙的泥淖而不自知,它們都成了莊子眼中最最可憐也最可笑的生命。
在莊子眼裏,那些博取了一官半職,甚至成為一個地方的領袖人物,以為受到頂頭上司的寵信,就自以為才智超群絕倫,可以雄視萬夫的人非常可笑,簡直跟趾高氣揚的小麻雀一樣,毫無自知之明,更不明白我與外物的分界線在哪裏,他們距真正的逍遙何止十萬八千裏。
莊子認為,真正的逍遙者是至人、神人和聖人,他們的共同特點是“三無”,即無己、無功、無名。要進入真正的逍遙境界,就必須從提高自身內在的品質修養入手,要認真領會自身與外物的分界,順應自然萬物之規律,而非淩駕於自然萬物之上,甚至肆意踐踏自然萬物,以為萬般皆下品,唯有我最高。
在莊子心目中,“我”是自然萬物之中小小一分子,自然萬物中亦有我的存在。物我渾然,物我一體,彼此無須任何算計與憑借,自然萬物即“我”,“我”即自然萬物,還要“己、功、名”何用呢?要擁抱真正的逍遙,就要不斷從小“我”中脫胎而出進入大“我”,大“我”者,大宇宙,大自然也。而不是像鯤魚加兩個翅膀變成鵬鳥,淩駕於自然萬物之上,嘲笑自然萬物,如此與自然萬物格格不入,焉有真正之逍遙可言。
真正做到了無己,則己無處不在,真正做到了無功,則功也無處不在,真正做到了無名,則名亦無時不在,無己已有效地轉化成了大己,無功已升華為大功,無名則亦發展成大名,比如孔子之功,司馬遷之名,早已與天地比壽,與日月同輝,此乃宇宙之真逍遙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