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生命之真(1 / 1)

陶淵明出身於沒落地主家庭,雖然其祖其父均任過太守,但到他出世時,家道則已中落,生活頗為貧困,二十九歲時出任江州祭酒,不久辭歸,後又做過幾任參軍,但每次時間都很短。生活每況愈下,三十九歲時,不得不親自參加農業勞動。然而“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缸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在親友勸告下,做了八十多天鼓澤令,後徹底歸隱,躬耕自資,直到去世。

陶淵明的生命裏流淌的是真實。他做彭澤令時,郡裏派個督郵來縣,縣吏叫他束帶迎接,他說:“我不願為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兒!”當天就離職回鄉。歸隱以後,他的生活又遭遇了一係列的不幸,種田遭災,舊居被焚,“夏日抱長饑,寒夜無被眠”,憂憤、饑寒、勞累一並折磨著他,到死時,江州刺史送來米和肉,他輕蔑地揮而去之,不久便在貧病交迫中離開了人世。有人會以為陶淵明不成熟,不懂事,別人挖空心思、投機鑽營,總想舔一點政治湯鍋裏飛濺出來的一兩滴汁液,他卻寧願餓死也不靠近湯鍋一步。我以為陶淵明才是真正的成熟,更為可貴的是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成熟。

陶淵明生活在門閥製度全盛時期,其時人才進退根本不以德才為依據,而要看門第高下和財產多少。當權者爭權奪利,互相傾軋和殘殺,一係列流血政變,陶淵明耳聞目見,不由得對政治徹底失望。

陶淵明從小受儒家思想教育,他也有過政治理想和政治憧憬,“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他向往沒有剝削的社會,他的田園詩並非都是靜穆的,往往是平淡中有勃鬱,達觀裏有執著。政治失意和生活困頓都不能動搖他的理想,“貧富常交占,道勝無戚顏”,他始終堅持自己的氣節,不和統治者妥協。退居田園,躬耕自資,在詩人心目中,已經逐漸地成為富有樂趣的生活了。在親自參加勞動和接近農民的過程中,他的思想也逐步發生了變化,他愈是痛恨那些達官貴人的腐朽和官場的險惡,就愈感到農民的淳樸可親和田園生活的怡然可樂。

所以陶淵明是一個透明的人,坦蕩的人,在他生命的長河裏流淌的全是真實,無一絲虛飾和矯揉。他的透明、坦蕩和真實具體表現在以下幾方麵:首先是政治理想。他年輕時幻想“大濟於蒼生”,即便理想受挫,他仍然借《擬古》《讀三海經》和一些詠史詩抒發有關政治的感慨。“棲遲因多娛,淹留豈無成”,他的歸隱也是實踐儒家“窮則獨善其身”的原則。這是他人生之最大成就,他是封建政治森林中獨秀的一枝,鮮豔絕倫的一朵。其次是他的人生態度和生活選擇。陶淵明堪稱錚錚鐵漢,他看透了官場的汙濁和腐朽,便毅然決絕,毫不妥協,選擇與之相對立的歸隱生活。一個大文人,斷然告別政治而當了一個純粹的農民,不獨曆史上少有,現實生活中也不可多得。他不阿諛、不敷衍,堅持捍衛自身獨立的人格和高尚的節操。不像有的人低三下四、點頭哈腰、獻媚取寵,一方麵拿國家俸祿,一方麵假裝歸隱,狡詐虛偽之至,肮髒齷齪之極。再次是他的文學。陶淵明的詩是當時形式主義風氣的對立麵,因而也不為當朝所重視,他不講對仗,不琢字句,“結體散文”隻重白描,這一一和當時所謂正統派文人相反。在前代作家中和阮籍較為接近,但摒棄了阮詩的奇麗和恍惚,陶詩“文體省淨,殆無長語”。他把深鬱的感情表達得很平淡,風格淳樸自然,能以功力創造平淡,於精煉處見自然,平而引人入勝,淡而饒有餘味,這是一種極難達到的藝術境界。

總之,陶淵明一生追求真理、終生實踐著真、克己為真、待人以真,文筆流淌處處皆真。“真”乃陶淵明的生命,“真”乃陶淵明的靈魂,“真”使陶淵明在曆史風雨中依然光彩亮麗、灼灼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