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15年,與擁兵割據的藩鎮吳元濟有勾結的朝中重臣派人刺殺了宰相武元衡,頓時長安城一片混亂。白居易時任東宮讚善大夫,是個陪侍太子的閑職,不能過問朝政,但他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上書請求緝捕凶手,終以越職言事的罪名被貶為江州司馬。《琵琶行》就誕生在這種政治背景之下。
《琵琶行》應該是白居易的一首政治抒情詩。乍一看,詩人寫的是琵琶女的才藝和淒涼的晚景,表達了對琵琶女的深切同情,其實不然,詩人真正要向讀者訴說的是自己的政治遭遇,他要抒發的是自己積鬱已久的政治悲憤,他要表達的是自己的政治淒涼。
詩歌首段用一個“慘”字直接抒發作者的悲涼心情,又用秋風之中楓葉飄零和荻花顫抖以及茫茫江月進一步烘托並渲染作者心中的孤寂與淒愴。第二自然段,表麵上看,詩人運用一切手段如疊字、摹聲、比喻、誇張、通感、虛實相濟等,細膩別致地、生動形象地描寫琵琶女精妙絕倫的演奏,實則是為了全麵展示自己的政治才華,抒發自己的政治抱負和政治理想。詩人以為憑著自己的政治修養和政治智慧,完全應該也能夠像琵琶女操琵琶一樣,“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然而,長安這一柄大琵琶卻不是為白居易準備的,也不是白居易所能把持和隨便可以彈奏的。相反,滿腹經綸、滿懷憧憬的白居易卻被別人輕輕一彈,便從繁華之都長安彈到了荒僻之地江州。這巨大的政治落差所造成的心理落差豈是一個“慘”字所能形容的!詩人便用琵琶女“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水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的淒涼際遇來自我比況,字裏行間洋溢著詩人深沉的政治憤慨和人生悵惘。第四段,詩人迸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無限感慨和千古浩歎,接著又用移情於物和緣情造景之法,酣暢淋漓地表達自己無窮的人生憂傷和政治悵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春笛,嘔啞嘲哳難為聽”,在這裏,詩人所見所聞與所思所想相去太遠,他渴望見到長安的繁華,渴望聽到朝廷的召喚,渴望政治上如魚得水、平步青雲。而這一切都已成為過眼雲煙,所居之地潮濕陰冷,黃蘆擁抱,苦竹纏繞,杜鵑啼血,清猿哀鳴。由此可知詩人精神的萎靡、情感的沮喪。如果詩人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到江州搞社會調查或作政治視察,在前呼後擁之下,他所見所聞就可能是另外一番感受。蘆不再黃而是金、竹不再苦而是翠、鵑啼猿鳴也會清亮悅耳、山歌村笛更是天籟絕響,沁人心脾。所以,這一切實在不是環境或客觀事物的問題,而是詩人理想受挫、壯誌難酬的壓抑苦悶心情的自然寄托與宣泄。
就全詩而言,琵琶女的經典演奏以及淒涼身世,隻是詩人人生遭際和孤寂苦悶情懷的觸發點和爆破點,詩人從琵琶女這麵鏡子中看到自己人生的荒蕪和理想的窘迫。此時此刻,詩人怎能壓抑住心中的憤慨與悲涼,即使置身於清爽亮麗的環境,也如同身陷囹圄,苦不堪言。全詩結尾的“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與其說是為琵琶女的淒涼彈奏而悲不自勝,不如說是為自己的政治冷落而深深痛楚。
所以說,《琵琶行》應該是白居易政治理想和政治遭遇的一曲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