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多年以後,即使最困惑的日子裏波斯德尼舍夫仍會回憶起這個遙遠的夜晚——尚且孩童的弗朗西斯科.羅德裏格斯毫不驚懼地站在他麵前,那雙大眼睛注視著被關在牢房裏的他,“波斯德尼舍夫先生,我想它應該可以讓你講完上次那個故事了吧。”弗朗西斯科拿出一串鑰匙,它是波斯德尼舍夫多次提到願意分享故事的東西。

“斯日倘至……”波斯德尼舍夫沉默半響,用一種不知名語言似歎如吟地說了半句,一拳打暈了他。

當晚,波斯德尼舍夫釋放所有囚犯並帶領他們在衛兵未能及時反應的情況下連連攻破監獄,甚至逃離馬達拉加斯的時候,搶奪了近一半的戰船。從那一天起,波斯德尼舍夫展露出無可比擬的戰爭嗅覺,總能在討伐艦隊來臨之前,提前聞到他們的氣息,籍此或打敗或逃脫他們的追捕。直到屠格涅夫請來了來自另一片土地被稱為“戰將”的赫洛多夫上尉,他一共參加過七十八場戰爭,不論是小型的圍剿戰抑或規模龐大的軍團戰役,但上尉的軍銜至擔任起就不曾換過,這歸咎於他不留餘地的說話方式。赫洛多夫退伍後,當局為了表率尚在拚命血戰的士兵將校,賜予一座莊園與貴族封號給他:怡然的午後,一群唯命是從的仆人,舉止優雅的老管家,每逢晨曦響動地悠揚的鍾聲,還有香味隨時鋪滿莊園的酒窖。然而這些在赫洛多夫得知軍隊屢次戰敗的消息時悉數拆盡,杜絕莊園內所有人的一切社交活動,瘋狂的訓練他們,按點作息、統一夥食、推廣紀律,赫洛多夫把莊園改造成了軍營,隻為有朝一日重回戰場的天真異想,並且數次當麵指責指揮者平庸的領導才能。對方是個重視名譽的貴族,忍耐幾次後宣布:“要給赫洛多夫一次沉重的軍事教訓!”與赫洛多夫撕破臉,盡起軍隊攻打他的莊園,結果成就了赫洛多夫“戰將”之名。他沒有辱沒自己的盛譽,一連追擊波斯德尼舍夫十天十夜,最終將他們三麵圍堵在世界上最危險的海域:風暴海域的前麵。

“這不是結局,我們還有機會。”波斯德尼向陷入絕望的一眾囚犯下令:“我們退進風暴海域。”於是,他們開始了這場漫長而艱難的旅程。

最初的幾天一切如常,並未出現值得一提的阻礙,始終行進前方。可是幾天後,先是羅盤時好時壞,指針沒有規律的指引,再是一個接一個的囚犯突然全身僵硬發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一斑斑如苔蘚模樣的膿苞,說出來的隻是嘶吼也被肚子裏翻滾地怪聲掩蓋,僅僅幾分鍾,變成一個綠色的人狀物體,吐出幾口鮮綠色的液體倒地死亡。同時而來的還有暴風暴雨,幾艘吹離了船隊,幾年後,波斯德尼舍夫在數千裏外的暗礁灘找到它們的殘骸;幾艘來不及舀出積水沉沒海底,幾個囚犯憑著嫻熟的水性遊向船隊,遭到一大群拇指長短有著堅硬牙齒的魚的獵殺,拖入海中啃食幹淨。整個天際絲毫不見亮光,昏暗得令人窒息,船艙不停漏水、海浪不斷翻卷、羅盤徹底失靈,幾乎所有人清晰地預感到了死亡,開始恐慌、發泄、自相殘殺,以屍體為食以鮮血為床,“你們看看自己,像一攤爛泥?”波斯德尼舍夫說:“我不認為這是你們逃出監獄的原因。”他遏製住了他們瘋狂的勢頭。最後幾天,波斯德尼舍夫一直坐在船頭,眼睛盯著前方,任憑風浪地擊打像山峰一樣巍然不動,仍然相信能夠走出這片著了魔的海域,在他即將放棄或者已經放棄卻因為身體的虛弱無法動作的時候,前方出現了由一個墨點逐漸放大成一塊一望無際的陸地。

那是一座遺失的島嶼,之前從未有人發現,波斯德尼舍夫命名“希望”,樹木參天、泉水淙淙,藤蔓裹著灌木,雜草接壤溝壑,飛蟲成群盤旋、蛇蟒深藏其間,時不時傳出嘶嘶聲。島上生活著全身隻圍係一條皮裙的土著,說著未知的語言,住在樹洞草屋,臉上塗抹色料,手持石刀石斧,男人遊獵野獸,女人編網采果,在獸皮上記錄時間,用樹皮船探索島外,一切宛如新生。波斯德尼舍夫的到來打破了他們的平靜陷入恐慌,把火槍當做魔咒,把戰船當做吃人的海怪,皆因往日怠慢大海受到的懲罰,幾個膽大的土著拿起武器布下陷阱藏在林間監視,阻止他們入侵家園。戰鬥很快結束,投擲的標槍險些刺穿一個探路囚犯的身體,波斯德尼舍夫抑製同伴們的急躁,下令退到島邊修整,不時命人表明善意,幾天後,一隊土著簇擁著首領走出密林,與他們締結和平。

島上的生活喚起波斯德尼舍夫記憶的小徑,當過幾天工匠,做了幾個月侍衛,在沙漠地帶獵殺沿途行走的商隊幾年,最令他記憶深刻的不是攻占了貴族城堡,而是搭乘柯恩號的那些天裏船長艾塞克.柯恩的教誨,“征服一個女人,不過得意幾天;征服一座高山,可以自豪一陣子;但是大海終生未必能夠征服。”他說:“我享受挑戰它的樂趣,讓我每一天重新認識自己的內心,不至於迷失方向。”波斯德尼舍夫待了兩個多月,離開前,一部分囚犯說:“我們同樣熱愛自由,為了追尋它可以忍受他人的冷淡與責難,可幻想的破滅和失落的人生無時不提醒我們外麵的世界從不需要它。這裏或許是最後的樂土,我們不想再失去。”他們決定留在島上,成了土著的祭司,傳播文明、教授知識、健全律法,當馬達拉加斯仍然爭鬥不止,他們已經嚐試創造神奇的機器,足跡也遍布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