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隴州社火,沒有人會忘記古尚武。多英壯的名字,可惜古尚武隻有成年男子身高的一半,體重不及一個孩童。如果碰上身材高大威猛的婆娘,一隻手可以把他拎起來,像拎隻雞那樣毫不費力。
古尚武最大的痛楚莫過於身體的殘疾。說他殘疾,有人便抗議。狹義理解為,好胳膊好腿的,眼睛不瞎,耳朵不聾,算什麼殘疾?可古尚武是真殘疾,他背上有一個碗大的肉疙瘩,常常走路昂不起頭,彎腰駝背的。他是一個羅鍋,隴州人管羅鍋叫背鍋,顧名思義,就是像背上背一個鍋一樣。
提起古尚武的背鍋,爹媽常常歎息。那是古尚武四歲時,爹媽外出做工,留孩子一個人在炕頭睡覺,結果孩子睡迷糊了,一下子翻身跌落到炕頭下,摔斷了脊梁骨。那時,農村醫療條件差,爹媽也隻是讓村裏的捏骨先生瞎子李用手給他捏了捏。等三個月定型後,父母才發現,孩子的脊柱並沒有完全接好,錯位了,孩子背上已經定型成一個大大的疙瘩。從此,古尚武的身高便停留在了兒時的高度,隻是他的飯量和正常人一樣,一個大海碗,他每頓吃兩大碗麵條,撐得肚子圓才罷休。饑餓的年月,母親常罵他:“哪裏的餓死鬼投胎轉世了,害我們全家的口糧讓他一個人吃光了。”
身形尚且如此,生活還得繼續。古尚武窮途末路之時,英雄卻有了用武之地。他會擂鼓,一麵直徑兩米寬的大鼓,他蹲在上麵鉚足了勁兒狠狠地捶。大鼓用上好的牛皮作成,不光是他的體重輕,主要是他的技巧熟。有人不信,抱一個五歲孩子上去,體重比古尚武還略微輕一些,一下子把那麵鼓踩了一個大窟窿。人們不得不歎服。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人們都叫他“鼓上舞”。
鬧社火那天,一麵鋥亮的紅色大鼓,兩條金龍盤旋在鼓身。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一陣陣藍色的煙霧升起,人站其中,如墜入雲霄般驚心動魄。古尚武全身金黃色綢緞鼓手服,他一個箭步躍上大鼓,盤腿打坐,手中鼓槌時而如疾風驟雨般落下,時而如涓涓小溪咚咚流淌。突然他又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整個身子蜷縮成圓圈狀,在鼓麵上翻騰起了前滾翻,頭著鼓麵,又一躍,來個後滾翻,像一個金色的火球在自由地跳躍著、滾動著。慢慢火球一點點散開,他左手撐在鼓麵上,將整個身子穩穩地高高托起來,右手掄起鼓槌,節奏明快,鏗鏘有力。支起的身子像燕子一樣翻飛,鼓槌在兩隻手之間交替變換著花樣,看得人眼花繚亂,聽得人精神振奮,人群中不住地發出陣陣喝彩聲,觀者無不拍手稱讚。
大鼓手掌握著整個鑼鼓隊的節奏快慢,指揮著整支隊伍,鼓上的擂鼓漸漸如小雨般輕輕地落下,整個社火表演也接近尾聲,鼓聲一路遠去,“咚咚咚”,留給人們的是無盡的回憶。古尚武卻像水中剛撈出來那樣渾身濕透了。
背鍋鼓上舞已經成為隴州社火一道亮麗的風景。他的大鼓,曾經讓高鼻梁的外國友人伸出大拇指稱奇。
隴州人常說,瞧,人家背鍋,雖說長得不盡如人意,能在鼓上舞也是一個絕活啊!
這古尚武也有時來運轉的時候,那年元宵社火表演完,一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姑娘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跟到他的家門口。古尚武感覺到奇怪,他問姑娘:“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姑娘不語。古尚武急了,他說:“你老跟著我幹嘛?”
姑娘還是不說話。
姑娘用手比畫著,古尚武明白了,她是一個啞巴。姑娘要來筆和紙寫著:“我想給你當媳婦?行嗎?”
古尚武回答一句:“我沒媳婦,但我不敢。怕人說我拐賣婦女。”姑娘又寫一句:“你不要怕,我爹媽早就過世了,我老家在四川農村,我會做飯,還會洗衣服,隻是不會說話。”
就這樣,古尚武的生活像戲劇一樣發生了變化。好心人給他們撮合成了一對,有了媳婦的古尚武,舞起大鼓,精神頭照樣足足的。瞧,那翻轉著的火輪,是古尚武在表演呢。台下,一個身材高挑的姑娘,懷抱著孩子正對他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