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難歡顏(1 / 1)

那古琴瀉出一腔柔情,讓沁蘭眼前浮現與之相配的回廊曲徑,給人不能一眼望穿的折回。

每一曲,都是一段暗生幽穀的蘭蕙。

每一曲,都是點點珠落玉盤的雅靜。

漸漸,琴聲成了一種深藏不露的語言,墨般濃鬱的音色裏,是萬事無懼的不屑強悍,是隱忍、深重的高貴。

弦上開花,弦上流水,弦上鳥鳴,弦上寒霜。

沁蘭沙啞的嗓子低低和著曲調,慢慢放進心事,一切的緬懷都沉寂在這樣的孤獨清吟。

過去的韶光偷偷在記憶裏發白、消逝,大口大口的腐蝕心裏最柔弱之處。

於是想起那首不願記名的歌曲。

因為喜愛那幾句詞,所以怎麼都覺得名字俗氣。

歌裏這樣唱道: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紅塵中的情緣隻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終生的所有也不惜獲取刹那陰陽的交流。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為隻為那塵世轉變的麵孔後的翻雲覆雨手。於是不願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歌裏說什麼?

說看淡人間,不訴鍾情,不歎離殤。。。。。。

想著,也不著琴調地哼了。

直到琴聲戛然而止,沁蘭才察覺臉上一片濕冷。

不知不覺,盡是淚。

原以為是撫琴者聽見了不滿生怒,畢竟是自己失禮了。

但不消片刻,她聽出了重新起調的曲目竟與自己哼唱的不差分毫。音韻流瀉宛如手撫錦緞,溢出暗香。

沁蘭猜想,撫琴者定有一派靜遠和潤的氣度,一派道骨仙風的飄然。不然,如何在幾弦天地間跌宕生姿、百媚橫生?

流水放燈那晚之後,浥梅的毒真正開始發作。

每到這時,身體再細微的疼痛都被無限擴大,尤其是心口。

那種突突的脹痛感說不清是情緒渲染還是舊傷使然。

因為病情,每四個時辰一次的施針縮為三個時辰。

從最初的羞赧,到現在的坦然。現在沁蘭幾乎能在大夫跨進門那刻就褪下上衣,裸露光潔的後背。

那些針刺的鑽心,除了能逼下眼角殘存的液體,還能逼出她愈來愈強烈的求生欲。

一用力,血湧出,男子拔出毫針,揞上點藥粉,扯上薄被為她蓋上。

身後女子上前撥開沁蘭黏在臉上的濕發,取出嘴裏咬碎的布卷。

不管她先前多麼努力壓抑齒縫中逸出的痛苦呻吟,現在都已陷入了厚重濃烈的沉眠。

女子望著她,眼裏有深不見底的悲傷。

“不想她死就什麼也別說。”擦肩過,他冷聲提醒。

女子遲疑片刻,點頭。摟過沁蘭不盈一握的腰肢,提氣扶之去藥浴。

地上有些濕,冷不防腳下打滑,直直向後倒去。

女子不怕自己摔著,反而緊緊護著沁蘭。現在的她,可半點磕碰都受不得。

手上一空,後背沒有預料中的撞擊。

隻見男子飛掠而來,接過沁蘭,又一手拉住了女子。

衣衫半掩,香肩鎖骨。

隻消一眼,他便像眼裏進了汙穢的東西,隨即一甩手,沁蘭的衣袂在空中劃過妖嬈的姿勢。

“噗咚”,半人高的水花濺起。

反觀他,除了那扇還在晃動的門,沒有任何跡象說明就在剛才這裏還有第三個人的氣息。

女子沒回過神,待反應過來一聲嬌喝,“你!”

忙不迭把沁蘭托起,幫她清理漫進耳鼻的液體。長籲一口氣,幸虧是藥浴。

反複查看無礙後,才放下紗簾,在水裏慢慢褪下她的濕衣。

“真不懂憐香惜玉!”她有些置氣,不禁小聲埋怨。

一室氤氳霧氣,隱約能看見光裸後背那對突兀的蝴蝶骨,蒸騰中沁蘭臉頰有了些許潤色,膚如凝脂。

她瘦多了,沒有以前的飽滿和張揚,一雙眸子顧盼神飛,現在卻瑕塵蒙珠。歲月靜淌,不為人知的創傷使她褪去少年紅妝,日趨沉寂。

曾多少次問自己,如果當時來得及,能否換來她止步生死關外,好過現在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非今昔,難歡顏。

大概,他不許自己表明身份,也是同樣的顧慮。

畢竟,自己親自提了淩遲的匕首,將她逼到不可退的懸崖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