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剌人來了,燒殺搶掠一通之後,又耀武揚威地去了,中原看似勝,其實是敗,而他又該何去何從,方能實現自己的鴻圖霸業呢?

出由為龍,隱則無跡,這是榮英城對自己一向的要求,他觀測時局,探知險機,視整個天下盡在己手,望穿天地之間的玄機,是為大智大慧。

正因為如此,他也斷無尋常人之機心,從來不以房舍妻女為念,瀟灑淡然磊落不羈。

是的。

他便是這樣一個人,為整個中原的人謀著福利,他本想,倘若皇帝可以持衡製天下,澤備蒼生,那麼他可以放手不顧,將整個天下奉送,可是目前看起來,那個帝王似乎對到手的江山毫不顧念,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又還要謙讓呢?

趙王慢慢地睜開眼,注視著自己的掌心,白皙,幹淨,紋路清晰。

趙王忽然笑了。

想起多年以前某個道士斟命時所說的話,猶覺搞笑,九五之尊的宿命,豈是尋常人可以掌斷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

“皇上。”

“何本啟奏?”榮英耀打著哈欠,掃了一眼立在階下的臣子。

“微臣有本啟奏。”

“何本?”

“微臣之言,盡在本中。”那人恭恭敬敬呈上奏折,便有近待降階,接了過去,複上丹墀,輕輕地放在禦案上。

榮英耀拿起奏本,打開來隻淡淡掃了一眼,頓時勃然大怒,將那奏本劈麵給扔了回去,拍案怒喝道:“好大的膽子,你這是想讓朕,同室操戈嗎?”

臣子臉上不見半點懼色:“皇上,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望皇上三思。”

“朕知道了。”榮英耀一擺手,顯然對那臣子相當惱火——好不容易,榮英城消停了,剛可以睡個好覺,不曾想,下臣們偏有這許多話說。

回到內宮中,榮英耀坐在貂皮椅中默默凝思,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段掌故來——那時他還不是太子,與榮英城同在禦書房進學,一日父皇親自來考較他們的學問,榮英耀素來貪玩,最不喜讀書,故此,皇帝問了幾個問題,他都答不上來,皇帝非常失望,轉頭去問站在一旁的榮英城,結果榮英城身形挺得筆直,一板一眼,答得條理分明,令皇帝擊桌而歎,當下便言:“此子人中之龍也。”並賜榮英城金鼎一隻。

自那以後,宮中人紛紛傳言,榮英城必定是將來的皇位繼承者,故此圍在榮英城身邊的宮侍,宮女,甚至是一些外官,無不對他奉承巴結,反而冷落了身為三皇子的榮英耀,讓榮英耀老大一段時間非常地不痛快。

本來,他們倆一個是三皇子,一個是五皇子,皇位傳承,自然是兩個人都輪不上,誰知大皇子長到十歲上,出天花夭折了,二皇子十五歲時被立為儲君,卻因調戲皇帝的妃嬪而被廢,故此,榮英耀,榮英城,還有四皇子榮英文,都很有繼位之可能。

但榮英文自小半癡半傻,連生活自理都困難,於是便剩下榮英耀和榮英文……

這些都是老皇曆了,已然過去二十載,鮮少有人記得,但榮英耀不知道為什麼,卻始終對這件耿耿於懷。

倘若沒有人提起,榮英耀或許就忘記了,但乍然一提起,榮英耀忽然有些後背生寒。

我的好五弟,你如今,是在打什麼算盤呢?他是該賜下禦品,還是——

榮英耀越是想,越是心煩,又沒有人可商議。

他總感覺,站在自己對麵的那個人,不會如此簡單。

事情的真相,也符合了榮英耀的判斷。

榮英耀這個人,總體來說確實是比較傻,比較蠢,但他對自己的皇位,還是在乎的。

沒有皇位,就沒有佳人,沒有美酒,沒有人把他當成一回事。

這就是一個皇帝的悲哀。

當你還坐在皇位上,當你還是皇帝之時,所有人都會圍著你團團亂轉,跟你要東,跟你要西,討好你,巴結你,奉承你,可當你失去一切,他們就會露出自己猙獰的麵孔,踩你,擠你,壓你,迫害你,咒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