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茶館,我們在小金井堤上向著小溪的上流慢慢地走著。啊,那天的散步是多麼的愉快啊!不錯,小金井是以櫻花著名的,因此,盛夏時節在這堤上悠悠然地散步,在別人看來也許是有些傻;可是,也隻有那些不懂得武藏野夏天的陽光的人,才會說這種話。
天空裏湧現出蒸熱的雲層,重重疊疊,雲上麵還有雲;雲塊和雲塊之間的空隙裏,可以望到高高的蒼穹。雲塊和蒼空接連處的邊緣上,鑲著一線既不像白銀,又不像白雪的難以形容的顏色,它是多麼輕淡,純白而又透明。從這裏看蔚藍的天空也就顯得更是深遠了。但單是這一些,還不能說是夏天的景象。在雲塊和雲塊之間,還迷漫著一種仿佛是混濁的煙霞似的東西,使整個天空顯得參差不齊,錯綜複雜,變幻莫測,動蕩不已。劈開雲層射下來的光線和從雲層裏放射出來的陰翳,這裏那裏的交叉著,空中的什麼地方蘊含著一股磅礴的氣勢。林木,樹梢,以至草葉的末梢,一切都溶化在光和熱裏,懶洋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醉醺醺的。樹林的一角猶如筆直地被劈開了似的,從那兒看得見一片廣闊的平原。曠野裏,隻見遊絲飄飄上升,看一會兒,眼睛就花了。
我們擦著汗,忽兒仰麵望望天空,忽兒回頭窺探一下樹林深處,忽兒又眺望一下林木和天空接連的地方,喘著氣在堤上尋路前行。受不住了嗎?哪裏!我們隻感到身體非常健康。在這三裏的長堤上,幾乎沒有看到一個人影。難得從農家的院子裏,或是從草叢中,會突然走出一隻狗來,它驚訝地向我們看看,打了一個嗬欠,於是又躲起來了。靠近樹林的邊緣處,雄雞高高地拍著翅膀,它那喔喔的啼聲,在米倉的牆壁、杉木、樹林以及灌木叢的包圍中,聽來非常響亮。堤岸上,也有著一簇簇的雞群,在櫻花樹下嬉戲著。順著那條筆直的流水向上遊望去,遠遠地看見那源頭處仿佛撒上了一片銀色的粉末似的,漸漸地消失在陰影中了。這條小河流到我們附近時,河水又閃閃地放著光亮,箭也似的直奔而下。我們站在一座橋上,把這條河流的源頭和下遊做著比較,隻見隨著光線的忽明忽暗,河水也起著妙趣無窮的變化,水麵上突然地顯得陰暗了,原來天空裏的雲彩也和流水一樣飛馳而來,轉瞬之間已經到了我們的頭頂上,它稍稍地停留一下,又很快地向橫裏散開去了。不一會兒,水麵上又發出了炫目的光亮,兩岸的樹林,堤上的櫻樹,猶如雨後的青草一般,放出了鮮綠的光彩。橋下麵,流水的聲音真是優美得無法比擬,它既不像激流在拍打著兩岸,也不像淺灘上的潮聲。這是水量很大的河水在通過兩壁盡是粘土質的深溝時,由於互相擊撞、互相糅合而自然地發出來的聲音,它是多麼令人神往啊!
——讓我們唱一支邊塞的民歌,
來配合這優美的水聲;
或者就用這支歌曲,
來歌頌夏天的中午。英國詩人華茲華斯所作《泉》中的一節。
我想起了這樣一節詩句,簡直還想四下裏打量一下,有沒有一位72歲的老翁帶著一個孩子坐在櫻樹下哩。還有那些零零落落坐落在這條流水兩旁的農家,我感到住在裏麵的人們是多麼幸福啊。當然,戴著草帽、拿著手杖在這堤岸上散步的我們,也是幸福的。
七
當時和我一起在小金井的堤岸上散步的朋友,現在已經到地方上去當審判官了;他在讀過我上述的筆記以後寫了一封信給我。為了方便起見,我感到有必要在這裏引用一下:
“武藏野並不就是俗稱關八州又名關東八州(相模、武藏、安房、上總、下總、常陸、上野、下野),相當於現在的關東地方,包括東京都和神奈川、埼玉、群馬、櫪木、茨城、千葉六縣。的原野,也不是道灌遇雨時以棠棣之花來代替雨傘傳說日本室町時代中期的武將、和歌詩人太田道灌(1432-1486)在金澤山(在今東京灣附近),打獵時,遇到驟雨,他向那裏的村女借棠棣之花來充作雨傘。的有曆史意義的原野。我對武藏野有著我自己規定的一個界限。這正如國境或是其村境的界限往往是用山脈啦、河流啦、古跡啦,或是其他種種東西來規定一樣,我對武藏野的界限,是從下列各方麵來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