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國木田獨步(3)(2 / 3)

記得在四五年前,有一次我和那位朋友在夏天的夜晚到近鄰去散步。月白風清,原野和樹林仿佛都蒙上了一層白紗似的,真是一個難以形容的良夜。這是晚上八點鍾左右,我們在神田水渠上遊的一座橋上走過。那裏聚集了四五個農民,憑著橋欄說說笑笑的,還唱著歌。其中還有一位老爺爺,也不時地跟小夥子們一起談著,唱著。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這些光景朦朦朧朧地被勾劃在一個橢圓形裏麵,真像是一節田園詩一樣。我們也走進了這一幅圖畫,和那些人一樣倚著欄杆,欣賞著這一輪明月。但見它映在靜靜地流著的水麵上,顯得分外晶瑩。飛蟲擦過水麵,掀起了微微的漣漪,一時給月影也添上了一條條細小的皺紋。從樹林裏彎彎曲曲地流出來的小溪,在樹林之間繞了一個半圓形,又隱沒在樹林裏了。被樹梢擊碎了的月光投射在微暗的小溪上麵,閃閃地發亮。在離水麵四五尺處,水蒸氣形成了一片薄薄的煙霧。

在收獲蘿卜的季節裏到近郊去散步,到處可以看到農民們在這些細流邊洗著蘿卜上的汙泥。

即使不談道玄阪,也不談白金,單說東京那些街道的盡頭處吧,這裏有的接連著甲州街道,有的通向青梅道、中原道或是世田穀街道。這些地方突入郊外的林地田圃,說不上是街道還是驛站,在一種生活和一種自然的結合中,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光景——我每當描寫到這種地方時,就會詩興大發,這不是也有些奇妙嗎?為什麼這種地方就會引起我們的感觸呢?我可以很簡單地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種郊區的光景可以給人一種感覺:它是所謂社會的一幅縮圖。換句話說,那些屋簷下麵仿佛隱藏著兩三個小故事,有使人深深悲切的故事,也有令人捧腹的故事;正就是這種故事,可以使不論鄉下人或是城裏人,都受到感動。如果要更進一步來指出這些地方的特點,那就是,都會生活的殘餘和農村生活的餘波在這裏交混起來,徐緩地相互卷在一起了。

看吧,那邊蹲著一條一隻眼睛的狗,隻要人們叫得出它的名字的地方,就屬於這個郊區的範圍以內。

看吧,那邊是一家小小的飯館,紙門上映出一個女人的影子,隻聽見她在大聲地叫喊著,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哭呢,還是在笑。屋外已經沉浸在黃昏的瞑中,飄浮著一種說不上是煙火還是泥土的氣息。兩三輛大車正打這裏經過,咕嚕咕嚕的空車聲,忽兒低下去,忽兒又高起來。

看吧,在那鐵匠鋪的門前站著兩匹馱馬,在它們的黑影旁邊有兩三個男人,正在悄悄地談著什麼話。鐵砧上放著燒得通紅的馬蹄鐵,火花衝破了黃昏的黑暗,幾乎一直飛到大路中央。正在說話的人們不知怎的突然笑了起來。月亮已經升到了這一排家屋後麵那些高大的橡樹梢頭,把對麵那一排屋頂染得一片雪白。

煤油燈冒著黑色的油煙,幾十個鄉下人和城裏人在跑來跑去,叫喊著。這裏那裏的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蔬菜。這是一個小小的菜市,小小的買賣場所。

這裏大部分人家太陽一落山就上床了。可是也有一些直到深夜兩點鍾鋪麵房的紙門上還映著燈光的人家。理發店的後麵是農民的住家,耕牛的哞哞聲連大路上也聽得見。酒店隔壁是賣豆豉的老爺爺的住家。他每天一清早就拖著“豆豉呀——豆豉呀——”沙啞的叫賣聲向市區走去。夏天的夜短,不一會兒就天亮了,這時候,貨車就開始在這裏通過,咕嚕咕嚕、咯噠咯噠的聲音延續不絕。一到九、十點鍾,蟬兒在路上看得見的大樹梢頭叫起來,於是天氣也漸漸地熱起來了。塵埃從馬蹄、車輪下掀起來,在空中飛舞著。一簇簇的蒼蠅掠過大路,從這一家飛到那一家,從這匹馬身上飛到那匹馬身上。

不久,遠遠地可以聽到鍾聲當當地打了十二下,這時候,空中就響徹了從都市那邊傳來的汽笛聲。

(金福譯)

難忘的人們

過了多摩川的雙橋,不多遠有個叫溝口的驛站,大街的半道上有個旅店叫龜屋。正是三月初的時候,這一天,陡然天空陰雲密布,北風勁吹,原就冷清的這個小鎮,變得更加陰鬱蕭索,呈現出一派冷天的景象。昨天下的雪尚未化盡。從高高低低的草房頂的南房簷淌下來的水滴,被風吹得飄飄搖搖地落在地上。連積在草鞋踩過的腳印裏的泥水,都皺起了帶有寒意的波紋。才剛剛日落,差不多的店鋪就都關了門。這個昏暗中的一條街小鎮,已是靜悄悄的了。龜屋究竟是旅店,從拉門射出了明晃晃的燈光,但今天晚上似乎客人寥寥無幾,裏麵也很靜,隻不時地傳出用粗煙袋的煙袋鍋敲打火盆沿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