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紀伯倫(1)(3 / 3)

我愛過人們,非常熱愛他們。這些人在我的心目中,可分三種:一種人詛咒人生壞,一種人祝福人生好,還有一種人則對人生深深地思考。我愛第一種人,因為他們日子過得太糟糕;我愛第二種人,因為他們寬容、厚道;我更愛第三種人,因為他們有頭腦。

二十五年就這樣過去了,我的日日夜夜就這樣連續不斷地匆匆逝去。就像秋風卷落葉,紛紛落地,我的日日夜夜從我人生的樹上落了下去。

今天,我停下來沉思、回憶,就像經過長途跋涉而精疲力竭的行人停在半路上歇息。我環顧四周,卻看不到我在人生走過的路上有什麼遺跡,可以讓我在太陽的麵前指著它說:“這是我的。”在我的歲月裏,我一無所獲,隻有一堆紙,斑斑點點地染著黑色的墨,還有一些畫幅,雜亂而新奇,上麵是種種不同的線條、色彩和諧地堆砌在一起。在這些零散的紙張和雜亂的畫幅裏,我埋下了我的感情,我的思想,我的美夢,猶如農夫把種子埋在地裏。不過農民到田裏去,把種子撒在地裏,晚上回家時滿懷著希望,期待著豐收的日子,而我卻是無所希望,也無所期待地把我心靈的種子拋撒了出去。

如今我已經到了人生的這個時期:透過悲歎的霧靄,我看到了往昔;透過往昔麵紗的遮蓋,我也隱約地看到了未來。透過我的玻璃窗,我向現實張望。我看到了人們的臉龐,聽到了他們的聲音直升天上,聽到了他們走動的腳步聲,觸摸到了他們的靈魂,感覺到了他們的激情和他們那一顆顆心的跳動。我放眼看去,於是我見到孩子們在嬉戲,你追我跑,相互往臉上揚著沙土,嘻嘻哈哈地歡笑;我見到青年人昂首挺胸,闊步向前,他們仿佛在朗讀青春的詩篇,那詩篇則寫在襯著陽光的雲端;我見到姑娘們婀娜多姿,好像迎風搖曳的柳枝,她們微笑著,像嬌媚的花朵,向小夥子們暗送秋波;我見到老人們走起路來慢慢騰騰,手拄拐杖,背駝如弓,他們兩眼盯著地麵,仿佛是要從泥土中尋覓自己丟失的珠寶一般。我站在窗前,仔細地察看著街頭巷尾這一切形形色色的身影和千變萬化的畫麵。隨後,我向城外諦視,於是我發現野地裏具有莊嚴肅穆的美。那裏一片靜寂,卻勝似千言萬語。在那裏,山高穀深,青草茂密,綠樹成蔭;在那裏,鳥語花香,河水淙淙流向遠方。然後,我又諦視荒野之外,於是我看到了大海。我見到在大海的懷抱,藏著無數奇珍異寶;在深深的海底,還有無數難解的秘密;我看到在海麵上,翻騰著泡沫、波浪;我看到大海有時暴怒,有時平靜;有時顯得雲蒸霞蔚,有時又像散落的翡翠。而後,我又審視著大海之外,於是我見到了無邊無際的太空,見到了閃閃發亮的星星。看到了太陽、衛星、行星和恒星;見到它們之間既互相排斥又相互吸引,既相安無事,又相互抗爭;它們有的是造化所生,有的是轉化而成,但都靠著一種無窮無盡的力量相互聯係在太空,並遵從一條法則,那法則包羅萬象,無始無終。透過玻璃窗,我審視著這一切,並不禁遐想、深思,於是我忘記了那二十五年,也不再想到那之前過去的年代和那之後將來的世紀。我覺得自身和周圍或明或暗的一切都仿佛隻是在永恒的空間裏一個渾身戰栗的孩子的一聲歎息,那空間無邊無際,高不可測,深不見底。不過我感到了確實是有這聲歎息,這顆心靈,這個被我稱之為“我”的自己。我感覺到了他的行動,我聽見了他的喊聲。現在他正振翅飛往天空;他的兩手伸向四麵八方。在今天這樣一個表明他的存在的日子裏,他渾身戰栗,東搖西晃,用出自最聖潔的心靈的聲音,大聲說道:

“你好啊,人生!你好啊,清醒!你好啊,睡夢!你好啊,白天!——是你用自己的光明驅散了大地的黑暗。你好啊,夜晚!——是你用自己的黑暗襯托出星光滿天。你們好啊,一年四季!你好啊,春天!——是你使地球又變得年輕。你好啊,夏天!——是你在傳頌太陽的光榮。你好啊,秋天!——是你奉獻出辛勤的果實和勞動的收成。你好啊,冬天!——是你的憤怒重現了造化的堅定。你們好啊,歲月!——是你們把歲月掩蓋的一切又展開。你們好啊,世代!——是你們把曆代破壞的一切重新修複起來。你好啊,使我們日臻完美的光陰!你好啊!掌握人生的韁繩、帶著陽光的麵紗致使我們看不到你的真相的靈魂!心啊,我向你問候!因為你泡在淚水裏,不能譏笑這問好。嘴唇啊,我向你問候!因為你在問好的同時,自己正在嚐著苦的味道。

暴風雨

優素福·法赫裏三十歲時逃離塵世,來到黎巴嫩北部卡迪沙河穀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禪房,開始了默默無聞的隱士生活。

附近的村民對他議論紛紛,意見各不相同。有的說,他是豪門富家子弟,愛上一個女人,而女人背棄了他,於是離開家園,躲到僻靜之處,以期得到慰藉。有的說,他是一位幻想聯翩的詩人,避開嘈雜人世,以便抒發情思,吟詩作賦。有的說,他是一位虔誠的蘇菲派,忠心篤信宗教,厭棄人間塵世。還有的則一言以蔽之:他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