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色筆記(3)(1 / 3)

這沉默意味著什麼呢?敘事者故意把小說裏影響重大的東西隱藏起來,這種隱沒反而會賦予小說更大的魅力。略薩說,小說家注定得從故事中刪除大量多餘的材料,可是“隱藏材料”不是無用的,恰恰相反,這些隱藏材料都是功能性的,在敘事情節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比如《城市與狗》中,“奴隸”被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場景,但這個場景並沒有出現,其細節材料被隱藏起來。

還有一種技巧也是略薩常用的,他把它命名為“連通管”。作者舉了福樓拜的名著《包法利夫人》為例,在“農業展覽會”那個場景中同時發生了幾件事。首先作者詳述了這個熱鬧的農產品博覽會,與此同時,包法利夫人正和她的情人在市政廳樓上調情。兩個故事看起來完全不相幹,但並置產生了一種特殊效果,上麵是情人焦急的互相傾訴,下麵是鬧哄哄的集會,兩者互相襯托出一種奇異的暗示效果。

(主講梁文道)

《天堂在另一個街角》

高更和他的傳奇外婆

天堂對外婆來說是一個女人可以獲得與男人一樣平等權利的新世界,在高更那裏卻是大溪地那個所謂野蠻人的世界。

很多小說家的成名作往往都是他最好的作品,因為那是他一生中最想處理的題材,他會把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這部小說中。反之,如果一個題材是作家刻意去尋找的,也許就沒有那麼強烈的創作動力了。有人說,略薩後期的作品缺少從前那種飽滿的力量,但這本2003年在西班牙出版的《天堂在另一個街角》仍不失為一部值得一讀的好小說。

書的主要人物是畫家高更和他的外婆。高更是一個流淌著瘋狂血液的人物,他本是一個從事商務的普通職員,中途學畫卻一發而不可收,後來還拋下家人到大溪地[2]去,恰恰在那裏,他的繪畫有了新突破。

高更的外婆弗洛拉·特裏斯坦[3]夫人是一位早期的社會主義者,她不僅大力宣傳社會主義,還主張男女平等,到世界各地宣講自己的見解,希望能夠觸發一場改變社會的革命。除此之外,她還是一位激進的雙性戀者。

小說采用的是一種特殊的連通管式結構,一條線講外婆弗洛拉·特裏斯坦夫人,另一條線講保羅·高更,兩條線絕大部分都平行進行,隻有一小部分是交叉在一起的,但我們能夠感受到兩者之間的互相回應。

這對祖孫其實從未謀麵,外婆去世四年後高更才出生,但是他們之間有一種神奇的聯係,那就是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和對理想天堂的期盼。天堂對外婆來說是一個女人可以獲得與男人一樣平等權利的新世界,在高更那裏卻是大溪地那個所謂野蠻人的世界。

在高更眼中,這種野蠻是高貴的。他向大溪地的曆史致敬,對歐洲竊取其他文明表示歉意,他痛恨歐洲文明。大溪地賦予他的畫作一種原始的爆發力,正是這一點使他在別人眼中像個瘋子。

高更和凡·高曾是好朋友,後來兩人翻了臉。凡·高比高更更瘋狂,甚至切掉了自己的耳朵。書中寫道,1887年的一天,高更在法國一家餐廳遇到了這個荷蘭瘋子。凡·高不許高更恭喜他的新畫作,自己卻大力握著高更的手說,我在丹尼爾·蒙佛瑞德[4]那裏看到了你的《馬丁尼克風景》,實在震驚。但他接下來的話更令人震驚,他說,你根本是在用陽具畫畫,而不是筆刷。

兩天後,高更又在一個朋友家裏遇到凡·高,他剛好帶來了這幅畫。這個荷蘭瘋子仔仔細細地從不同角度端詳著,他說這是一幅好畫,情感真實飽滿地溢出來,像血、像精液。他緊緊地抱住高更說,我也要用我的陽具畫畫,教我吧。

這都是些什麼瘋話啊!但是,凡·高死後被稱為天才,他的畫被炒得很貴。書中有一段話是高更跟自己的對話,他說,你死了之後也會被稱為天才嗎?你的畫作也會像那個荷蘭瘋子一樣以天價售出嗎?

他覺得應該不會,因為自己已經不像從前那樣重視名氣和金錢這些身外之物了。畢竟大溪地離巴黎實在太遠。

(主講梁文道)

《惡童三部曲》之《惡童日記》

不可分離的“我們”

雅歌塔·克裏斯多夫(agotakristof1935-2011),匈牙利女作家。1956年,匈牙利發生暴動,隨夫遷至瑞士。作品具有冷酷逼真、發人深省的特質。1986年,處女作《惡童日記》在法國出版,震驚文壇。其他作品還有《昨日》《文盲》等。

種種匪夷所思的練習都被他們想出來,為的是要磨礪自己的神經,使自己堅強。

我一直不太能欣賞20世紀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的作品,可是他有一幅畫讓我在小時候看過之後就再也無法忘懷,那就是《內戰的預感》。畫的正中央有一個人被分成了兩半,他們互相伸出鱗爪去抓對方,下麵的半個人凶狠地抓著上麵那半個人的乳房。這幅畫表現了人因為戰爭和殺戮而造成的自我的分裂、掙紮、糾結,比用文學筆墨去展現一個曆盡劫難的民族的內部撕裂,更有衝擊力。

很多作家擅長寫大革命時期、瘋狂暴力和集體愚昧時期一些個人的不幸遭遇,但是有一部作品不但能讓人看到個人的不幸,同時也展現出整個人類內在的斷裂,這就是《惡童三部曲》,作者是匈牙利著名作家雅歌塔·克裏斯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