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色筆記(3)(2 / 3)

雅歌塔於2011年去世。她在匈牙利出生長大,1956年蘇軍入侵匈牙利時,和丈夫逃到瑞士,之後就在瑞士居住、寫作。她住在法語區,小孩也生在那兒。她給孩子們念法語故事,順便自己學法文,居然就這樣成了一位用法語寫作的作家。《惡童三部曲》被公認為當代法語文學的經典。

《惡童三部曲》的第一部《惡童日記》采取了一個非常獨特的敘事角度。一般小說都采用第一人稱“我”--主人公講述,或第三人稱“他”--好像有一個全知的敘事者從上而下或者從旁觀看。《惡童日記》采取了“我們”的人稱形式。“我們”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在這本書裏,你看不出他們叫什麼名字,也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分別。他們似乎永遠在一起,永遠一起說話,一起行動。

故事發生在“二戰”中某個不知名的中歐國家--讀者或許會猜測那是作者的故鄉匈牙利,這個國家被外國軍隊--很明顯就是納粹德國--入侵。雙胞胎的父親被征去當兵,母親跟一個軍官走了,丟下兩個小孩給外婆照顧。而外婆是小鎮上出了名的“老巫婆”,大家都說當年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兩個外孫一直被她罵成“狗娘養的”,因為她跟女兒關係很差。

兄弟倆雖然住在外婆家,但深有寄人籬下之感。他們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兩個人不斷練習種種來日必備的生存技巧,比如挨打,兩人互相用皮鞭抽對方,然後問痛不痛;互相辱罵對方,看受不受得了;甚至去做一些斷食練習、沉默練習……種種匪夷所思的練習都被他們想出來,為的是要磨礪自己的神經,使自己堅強。

書中有一段這麼寫道:“我們可以互相辱罵,不在乎別人,然而我們心裏仍舊有一些令人難忘的話語,母親以前常常喚我們‘親愛的’、‘我的愛’、‘我的寶貝’、‘親愛的小寶寶’。每次想到這些字眼,還是不免熱淚盈眶,這些溫柔的話是應該忘記的,因為以後不會再有人這麼叫我們了,而這些回憶如此沉重,讓我們喘不過氣來。”

兄弟倆也一直不停地跟對方講:“親愛的,我的愛,我愛你們,我絕不離開你們身邊,我隻喜歡你們,永遠永遠,你們是我的所有。”不斷重複這些話,讓這些字眼逐漸喪失它們的意義,以便減輕痛苦。

在做過各種練習之後,他們變得非常抽離、冷靜,甚至不帶人性。他們為了練習殘酷可以去殺害各種小動物,割斷它們的喉嚨,或者把它們淹到水裏。事實上,後來他們真的嚐試過割斷人的喉嚨。

他們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叫“小兔子”,是個兔唇小女孩,有點傻,常常被人欺負,兩兄弟經常想辦法保護她。“小兔子”常常去小鎮上看一位老神甫--一個常常教訓兩兄弟要讀《十誡》的人,她掀起裙子讓神甫撫摸她的下體,然後拿到一些好吃的東西或錢。

“小兔子”後來的遭遇相當悲慘:德國軍隊走了,蘇聯軍隊來了,她走上街頭歡欣鼓舞地招呼那些蘇軍士兵來輪奸她。她一邊被輪奸,一邊還傻乎乎地大叫“好舒服”,最後就這樣死掉了。神甫的女傭是個性感的女人,待兩兄弟非常好,看他們和外婆住在一起不洗澡,又髒又亂又臭,就帶他們回家洗澡,然後自己也脫了衣服和他們一起洗,叫兩兄弟一人一邊親吻她的乳房。有一天,經常送兩兄弟靴子穿的皮鞋店老板,因為是猶太人,要被送去集中營。運送途中,他們看到一隻瘦小的手伸出來,向街邊一個女人要麵包,這女人就是喜歡讓他們親她奶頭的那個女傭。女傭戲弄猶太小孩,說給他麵包結果又不給。兩兄弟看了懷恨在心,居然把這女人炸死了。

從這些故事中,你很難判斷兄弟倆是好還是壞,他們一點也不仁慈,甚至非常可怕,但有時又會冒出一些正義感,並且夾雜著孩子的天真想法。比如,外婆不準他們上閣樓,他們偏偏要上,上去之後又怕外婆發現,就把通往閣樓的樓梯切斷,讓外婆跌成重傷,從此再也不能爬樓了。

這本書雖然以第一人稱複數來講述,但敘述非常冷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到了戰爭末期,媽媽終於回來找他們了,同時也帶回了新認識的軍官以及和軍官生的小孩。這軍官是個納粹,也就是說,媽媽已經嫁給敵人了。兩兄弟不肯跟媽媽走,要跟外婆在一起。爭持中,一顆盟軍炸彈落下來,正好落在他們家院子裏。

書中這樣描述:“整個場麵血肉橫飛,軍官咒罵了幾句便跑回他的吉普車,然後駕駛吉普車急速離去。我們看著媽媽,她的內髒全露出來了,她全身都是紅紅的,那個娃娃也是。媽媽的頭掛在炸彈炸開的大洞裏,她的眼睛張開而且還充滿淚水。”兩兄弟一起把媽媽埋了。等這事平靜下來,他們的表姐從鎮上回來,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說:“對,一顆炸彈把院子炸出一個大洞……”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爸爸也在戰後回來了。那時候冷戰開始,鐵幕落下,邊界被封鎖起來。爸爸想穿過邊界逃到鄰國去,離開這個不自由的中歐小國,但邊界不隻有鐵絲網和衛兵,還有地雷陣。爸爸期望這兩個常年住在邊界的兒子能夠有辦法幫他離開。兩兄弟安撫爸爸說他們有辦法,領著爸爸一路走到地雷陣附近,然後讓爸爸走過去,結果爸爸一走過去就被當場炸死。原來他們是故意設計要爸爸炸死在第二道鐵絲網的附近,然後其中一個人就可以踩著爸爸的屍體躲開地雷逃出邊界,而另一個人則留在外婆家。書的末尾,“我們”終於分開,變成了兩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