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有些地方就像匈牙利,曾經被納粹德國占領,後來又被蘇聯軍隊占領。之後那幾十年光陰裏,很多人對於很多事都不知該如何講述。到了冷戰結束,好像整個局麵都穩定了,他們又怎樣回頭看待自己的過去呢?這便是《惡童三部曲》的重點:如何回顧自己的記憶。這三部書虛虛實實,裏麵的故事到最後我們都搞不清楚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想象的。
第三部《第三謊言》,敘事角度和整個結構又變了,一本書分成第一部和第二部,分別是由兩個“我”來敘事--就是這對雙生兄弟路卡斯和克勞斯。兩個敘事的“我”都是作家:一個是小說家,一個是詩人。他們寫故事也像作者一樣,盡量不帶任何情感,比如千萬不要說“我們喜歡吃核桃”,因為“喜歡”這個詞不客觀,客觀的形容應該是:我們吃了很多核桃。
雖然他們訴求真實、客觀,但有時候真實的東西太傷人了,於是隻好虛構,讓事情比較容易被人接受一點--這就是小說中虛假部分的由來。他們不斷訴說著自己很好、很快樂、很平靜,拒絕回顧那些失落的記憶,拒絕重新揭開傷疤。問題是,過去是不是真的那麼容易說消失就消失呢?
小說中的兩兄弟也許是真,也許是假,無論真假,他們都經曆了某種巨大的創傷:如果這兩兄弟真實存在的話,創傷就是這對雙胞胎兄弟的分離;假如他們其中一人隻是虛構的話,那就更淒慘了,我們看到一個從小生活在幻想中的人,他不能和德軍說話,不能和蘇軍說話,不能和父母說話,於是自己和自己說話。對話久了,會不會就生出了一個不存在的雙胞胎兄弟呢?“我”早已分裂成了兩半。
真實情況是,路卡斯一個人去外國生活了幾十年,直到老年才回到家鄉小鎮,回來找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在曾經住過的街道上走,走累了就在旅館裏睡覺。有時候,他會做夢,夢見小鎮發生火災,把沿路的商店住宅全燒毀了。火光中有一頭美洲豹向他走來,優美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接著,他看到一個大約四歲的小孩,他問:“你是我的兄弟嗎?”小孩說:“不,我不是你的兄弟,我沒等任何人,我是永遠年輕的守衛。等兄弟的人現在就坐在中央廣場的長凳上,他很老,也許他等的人就是你。”
路卡斯不斷做著關於自己身世的夢,謎底一點一點揭開了。原來他似乎真有這麼一個雙生兄弟留在鎮上,隻不過他們從小就被迫分離。他們的爸爸是個軍人,在外出征戰的時候認識了另一個女人,要和那個女人結婚,甚至還生了一個孩子--這正是經常發生於戰爭時期的悲劇,很多夫妻因為戰亂離異。
父親對家庭的背叛使兩兄弟的母親非常憤怒,她搶過手槍打死了自己的丈夫,又失手打中了路卡斯。路卡斯被送進一家康複中心,後來被一位婆婆收養,越境去了國外,和兄弟失散了。少小離國的鄉愁變成濃鬱的想象,路卡斯最終寫成了《惡童日記》和《二人證據》。
這是從路卡斯的角度來敘述故事。《第三謊言》的下半部從克勞斯的角度開始敘述,他不僅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和兄弟,她的母親也因此瘋癲,陷入無盡的悔恨之中。在蘇聯接管這個國家的那些年,克勞斯是一家印刷廠的廠長,他說:“我們在報紙上發表的新聞完全與事實相反。‘我們擁有自由’這個句子每天印刷了上百次,但是街上到處都可以見到外國軍隊的士兵。大家也都知道,還有許許多多政治犯和外國旅客被拘禁。甚至在我國境內,我們也無法隨自己的意願前往任何一個城市。每天我們也印刷了上百次‘我們生活在富足幸福的日子裏’的句子。起初我以為對其他人而言這是真的,母親和我則是因為那件事,也就是那件往事而變得既悲慘又不幸。但是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們家也不例外,因為包括他自己、妻子和三個小孩,正以絕無僅有的悲慘方式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