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梁文道)
《安持人物瑣憶》
民國文人的大八卦
陳巨來(1904-1984),原名斝,字巨來,別署安持老人,浙江平湖人。篆刻家,書畫家,治印造詣尤深。自言生平刻印不下五萬方,張大千、溥心佘、吳湖帆等用印均出其手。著有《安持精舍印存》等。
一流的藝術家見麵老談藝術,這才奇怪。一般高談藝術、妄自稱詡的人都在尚未入流的階段。
《安持人物瑣憶》的作者陳巨來是有名的篆刻家,這本書卻寫的是民國文人的八卦奇談,真沒想到。這些八卦,其實坦白講,也很值得懷疑,因為陳先生的記性並不太好,有些東西很明顯是記錯了。大家就當好玩,姑妄聽之吧。
比如講到皇族畫家溥心佘不太會做人,很直率,大概有點那種貴族公子哥兒的脾氣。有一回,一個姓吳的送上一本古人印拓給溥心佘。他略一翻閱,隨手就交給在場的陳巨來,說送你吧。我們的作者就很尷尬,人家剛送了自己的作品給你,你怎麼當著人家麵翻一翻就隨手送給另一個人呢。陳巨來說,吳先生拓得很精致,我不能要。溥心佘居然怎樣?哦,你不要,好,隨手往紙簍裏一扔就是了。
溥心佘我看他的書畫,覺得真有一股貴族氣,麵相又斯文幹淨,非常好,但沒想到這本書裏說他“食量之大,至足為人所驚”,吃螃蟹三十個還不飽;吃完油條以後不洗手,馬上畫畫,往往油漬滿紙。
於是我們的作者每次求畫求書之前,都以洗臉盆、肥皂、手巾奉之,求他先洗手。他還每次都下座拱手以謝,以為是對他恭敬,其實是作者嫌他手髒。
書裏提到吳昌碩也愛吃,晚年時如有人請吃酒席,每請必到,到了必大吃不已,回家時一定胃痛。後來有人給他集了副對聯:“老子不為陳列品,聾丞敢忘太平年。”因為他耳朵聾了。
吳昌碩在七十歲前,娶過一個妾氏,不到兩年這個小妾就跟別人跑了。可憐我們一代名家昌碩老人念念不已,自我解嘲說:“吾情深,她已忘。”我對她情深,她已經忘了。有人拿了吳昌碩的假畫請他鑒定,吳昌碩明知是假,卻不忍揭穿,覺得揭穿了好像是壞人家飯碗,不好,反正滿街都是我的仿作了,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關係呢。
陳巨來也談到一些名家的怪脾氣,比如吳湖帆從來不跟人談畫論藝。他說:“我們二人,陌生朋友絕對看不出是畫家是印人,這是對的。”為什麼呢?你見到梅蘭芳,聽見他談什麼西皮二黃、如何唱法嗎?一流的藝術家見麵老談藝術,這才奇怪。一般高談藝術、妄自稱詡的人都在尚未入流的階段。
書裏還講到張大千年輕時專門偽造八大、石濤、漸江等人的畫,以售巨價,且很擅長跟那些賣畫的估人打交道。有人拿畫來問他,這是不是你跟溥心佘合作的。張大千一看,說這是溥先生手筆,我一筆都沒畫過。那時候,溥心佘的畫價遠遜於張大千。估人後悔,說不該收進去。張大千看他簡直要哭了,馬上拿筆在畫上加了很多東西,後麵還寫著“丁亥某年大千又筆”。估人稱謝不已,大喜而去。可見張大千多麼會做人。
陳巨來當時有個女同學,是名門之後,夫家也是旺族,想跟張大千學畫,讓陳巨來介紹,結果張大千聽了“不拒亦不允也”。仔細一問,他說,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你看我新娶的這個太太原來就是我的女學生。我每次收女學生,她們要給我披外套,給我扣紐扣,我就忍不住要抱著她親一親。你給我介紹的這個女學生,據說是個美女,家裏是名門,丈夫也有勢力,萬一我又忍不住,不是讓你老兄尷尬嗎?
這本書為什麼這麼多人愛看,就因為裏麵充滿類似這種粉紅色乃至於黃色的民國文人八卦。比如陸小曼跟徐誌摩,他倆的逸事大家過去聽得多了,覺得非常浪漫。兩個人都拋棄了元配在一起,陸小曼的前夫,那個西點軍校畢業的軍官居然還願意在他倆的婚禮上當男儐相。
後來徐誌摩被說成是為了應付陸小曼奢華的生活開支,往返北京、上海教書,不幸飛機失事死了,很可惜,很慨歎,好像陸小曼是個狐狸精。但這本書裏說,陸小曼身體有問題,找了個“推拿聖手”翁端午給她治病。徐誌摩到北平教書的時候,甚至還把陸小曼交托給他心目中的好朋友翁端午好好照顧。翁不負所托,跟陸小曼好了起來,堂而皇之地做了“如丈夫”。
他離婚後,馬上想起了自己喜歡的那個美國女同學,寫信給她,微露求婚之意。不久女同學回電,說我獨處國外生活苦悶,希望你能寫一份電報,對我多多安慰,使我略得溫暖。徐誌摩非常振奮,馬上寫了一份情意纏綿的長電,以為可以得到美人青睞。結果沒想到,他們總共有五個同學都一起接到了這位美女的電報,五個同學也都一起寫了情意綿綿的長信去追求。徐誌摩覺得自己被耍了,和同學共去一電大罵與之絕交,從此始一意追求陸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