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色的哈姆萊特(2)(2 / 2)

《百家姓》的作者楊葵是一位編輯,文章寫得很好。這本書裏記錄了他四十多年人生中曾經遭遇過的一些人。這些人未必是很重要的人,未必是他熟悉的人,但是他有興趣把他們記一記,把這種淺淺的相逢相知寫成故事。

書中寫到一個人叫小羅,小羅是琉璃廠一家文具店的售貨員,十幾年前他常去找小羅買東西。“他分管筆墨紙硯、畫冊、書籍三個櫃台,我那會兒住虎坊橋離得近,又正跟一個老先生學寫字,所以常從他那買東西。第二次從他手上買東西的時候,他一臉誠懇地笑著問,您真勤快,上回那卷毛邊紙,這也就十來天吧,都寫完了?我當時一愣,心想他怎麼知道,過後感歎這小哥記性好,天天手下幾百擔買賣,對客人居然過目不忘。類似這樣頗顯老派的優良作風,小羅身上很多,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得了琉璃廠老店溫文爾雅、盡心盡責好風氣的真傳。”

楊葵天天見小羅,也偶爾和他深談。過年時節,店鋪門口明明寫著“欠售”,小羅居然也不回家。楊葵以為是小羅跟家裏關係不好,一次終於忍不住,和小羅談起來,才得知小羅的爹媽早不在世了。“小羅這樣說時人是笑著,但我一時語塞,心裏明白那笑全是為我--在小羅這樣的年輕老派講究人心底,對顧客隻能有一種態度,就是伺候。”

“這樣的小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相信他有朝一日會罵人,而且罵的就是顧客。”一次有個闊太太操著台灣國語腔跑進來,無論小羅拿什麼紙出來,都碎嘴嘮叨,盡情抒發不滿,嗓門很大。後來甚至把一批紙往地下一摔,口中還說這東西是擦屁股紙,太爛了。

“全店的人連店員帶顧客,清清楚楚聽到了闊太太的吵嚷。老板趕緊過來,一臉堆笑詢問出了什麼事兒。此時的小羅略過老板,雙眼嚴厲地盯著闊太太不放,腰卻彎了下去,把地上的那卷紙拾起來,拍拍上麵的土,一字一頓地對闊太太說:我在這店裏閱人無數,紙是有靈性的,它會記住你這張髒嘴。小羅雖沒上過幾年學,可‘閱人無數’這樣的文氣話在他口中卻時時迸出,頗有古風。”作者說,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小羅,也許他辭職回老家了。

作者又想起了他一個高中同學“東子”,這人相當怪,老不上學。學校到他家裏問,家裏也說不知道他上哪兒,可見習以為常。有一回,楊葵曠課在一家書店裏翻書,東子就在他旁邊,本來兩個人互不搭話的。但是“東子突然跑到我旁邊,拿了一本書嘩嘩地翻,越翻越不耐煩,突然用手指拉著書頁,很生氣地對我說:全錯!全是錯的!全是錯的!書放回架子上,我瞥了一眼,是本《西遊記》”。後來兩人成了朋友,但交往也透著古靈精怪。

“中學畢業後,再沒見過東子。有年冬天我在公車裏縮手縮腳坐著,忽然看到街邊馬路上,一個穿著黑棉襖的漢子,舉著把塑料的青龍偃月刀,嗬嗬傻笑地呼嘯跑過,旁若無人。那個人,很像東子。”

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東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生命中總會遇到這樣一些人,會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有時你會想,這人現在去哪裏了?有時你在街上看見一個人,也許會想,那是不是他。

(主講梁文道)

《裙拉褲甩》

香港文化人的獨特感受

遊靜,生於香港,自香港大學比較文學係畢業後,赴美國紐約攻讀傳媒。詩集《不可能的家》獲2002年香港文學雙年獎詩組推薦獎。著有《性政治》等。

這種距離感來自什麼地方?

香港文化界有種奇特的冷淡和低調,使我們一開始不太容易接受內地的熱情激昂或是台灣的溫情脈脈。後來我反省了一下,也許這不是普遍現象,隻是我個人的一種定見,或是我受了別人的影響。我想到年輕時讀過的一本散文集《裙拉褲甩》。

“裙拉褲甩”是廣東話,意思是急急忙忙、氣急敗壞、東西零零碎碎的感覺。這本集子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版,後來絕版了。2011年,台灣居然又把它再版了一次。作者遊靜其實比我大不了幾歲,但是成名太早,我年輕時就讀她的文章,覺得很能描述那一代香港文化人身上的獨特感覺,跟大陸和台灣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