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靜的文字裏有種非常猶豫的、對什麼事情都保持距離的感覺。這種距離感來自什麼地方?有時候在中文與英文之間,有時候在廣東話的口語與白話文的書寫之間,有時候在台灣與大陸之間,有時候是在兩性之間。種種的不適應、不在其位、格格不入的疏離感,使她的文章流露出一種冷靜氣質。
讓人意外的是,這本集子裏還出現了一些詩。其中一首詩應該是作者寫給一位外國女子的:“因為你不懂方塊字/我無法跟你說這些/有一種時間/十五的月亮永遠是滿的/初一是彎而且重新開始/但/是的/我來自的地方亦不講這些。”
書中對於台灣和大陸藝術家,也有一些非常犀利的批判。比如她批評鄭愁予[4],批評楊牧[5],她說這些詩人的現代隻是語言上的風格,缺少對集體意識的檢討和反思。她嘲諷有些藝術家仍然堅持一種物化女性的立場,把女人女奴化,貫徹在一些看起來很現代的語言中,“男性是神,吸著女奴們,一步一個吻地走出來,神的女奴是有名字的,娶一個忘一個,有時會呼錯”。
她提到當年震撼北京的一次美展,說若把這些作品還原到藝術創作的討論上,而不是靠它們在政治活動上的象征意義來給分,它們的存在價值立即縮水;這些作者在反政治的姿態上顯得盲目、空洞和失去重心。
多麼狠毒的批評!在一些社會問題上她也有見解,比如說到學生,她說:“他們令我想到很多,比如說個人過分容易被煽動的感情。我的意思是,我坐在這裏看電視,就流了眼淚,這種事情經常發生……我如此愛戀生命,但感性的洶湧又削奪人理性的認知。因為我流眼淚,我無法認真地思考事情,思考我對事情各種各樣的懷疑和可信,我懷疑這也是生為中國人的悲哀。”
(主講梁文道)
《走到人生邊上》
楊絳談命運與鬼魂
楊絳(1911-),原名楊季康,江蘇無錫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員。錢鍾書夫人。著有散文《幹校六記》《我們仨》等,譯作有《堂吉訶德》《小癩子》等。
如果人真的有命運,那麼算不算都是一樣的,不算也罷。
楊絳先生2004年生病入院的時候,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問題,出院後就開始寫這本書--《走到人生邊上》。這本書有四萬多字。楊先生出院後身體不大好,吃了藥,人昏昏沉沉的,有時候寫出來的字是一團一團的,她怕人家認不出,堅持扔掉重寫。
此前,楊先生的《幹校六記》和《我們仨》都是很平實的文字,裏麵有很多關於她家庭生活的片段。而《走到人生邊上》是關於人生的另一種思考。
對一位百歲老人來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沒有經曆過?還有什麼問題想不透呢?應該不多了。生命到了最後,要麵對的無非是那幾大問題:生與死、靈與肉、命與運、鬼與神……古往今來,這些問題無數人想過,得到的答案也不一樣。
關於鬼神問題,楊先生寫下了一些有趣的思考。她並沒有持簡單的否定或肯定的態度,而是一種半信半疑的不可知論。她回憶年輕時在清華教書,有一次過一座橋,總是過不去,有“鬼打牆”的感覺。
後來她才知道,日本人曾經在那兒殺過很多抗日誌士。我自己也在清華大學住過幾年,有時候騎自行車穿過一些荒涼的地方,也有過類似體驗。不過我對此也保留一種半信半疑的態度,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如果真有鬼魂和神靈,也得看到了才能相信吧。
楊先生幽默地說,如果人真的有靈魂,那麼到了另一個世界後,她的父母應該完全認不出她了,因為他們隻認得她小孩子時候的形象。而她如果以小孩子的形象出現,丈夫錢鍾書、女兒錢瑗又認不出她了,這是很矛盾的。
關於人的命運,楊先生說,很多人喜歡去算命,有算得準的,也有算不準的。如果人真的有命運,那麼算不算都是一樣的,不算也罷。我覺得這種態度可以給很多年輕朋友參考,命算來算去,信這個信那個,最後會把自己搞迷糊。
楊先生在這本書裏也講了一些往事,比如從前家裏的一個女傭,她把她寫得非常鮮活。在她走到人生邊上的時候,回憶人生,想到的卻是過去生活中的一些小人物。
(主講曹景行)